後宮的嫔妃們按品級,正五品以上才可去迎接,畢竟太後舟車勞頓,人多了心裏是會煩躁的。
我想着,太後最想見的除了皇帝和裕王,應該就是玲珑了吧。
那麽柳貴人,自然是該去的。
傳了旨過去掖廷,柳貴人竟然推說自己的品級不夠,不該出席的。
我一時有些疑惑,她,不是應該願意去的麽。
“娘娘,柳妃不去不好麽,太後之前好像還是比較喜歡她的。”惠菊一邊爲我系上披肩的緞帶一邊說,已經是第二日的傍晚了。
風很涼,沈羲遙和大臣在禦書房議事,派人傳話來晚膳不在這裏用了。我才得空去勸說柳貴人。
我看着惠菊搖了搖頭:“柳貴人是一定要去的,不管太後之前喜不喜歡她,可是她畢竟是玲珑生母。若是她明日不去,那就等于告訴了太後我這個皇後當得不稱職了。”
我簡單的解釋了下,惠菊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,後退一步:“娘娘,好了。”
我低頭看着自己,家常的衣服,素淨簡單,笑了笑說:“那我們去吧。不帶什麽侍衛,不要弄出大陣仗。”
掖廷裏出奇的靜,雖然是日頭漸落晚膳的時間,可是那回廊上沒有半個人影我輕輕地走過,偶爾聽到一些屋子裏傳來的輕微的聲響。
心中疑惑,可是沒有去在意,緩步走在落着片片菊瓣的木制長廊裏,輕軟的繡花鞋沒有一點聲音。
惠菊在我身後也是安靜地走着,我看着日頭漸漸隐去餘晖,西邊天際還有一抹绯紅。可是周圍已暗了下來,有風吹着,前面不遠就是清月堂了,裏面燃着微弱的燭火,窗戶上有人影晃動。
看到那人影我愣了愣,腳下有些遲疑,待走到了門外,裏面傳來了說話的聲音。
我停住腳步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惠菊走到我身邊,疑惑地看着裏面,又驚詫地看向我,我無奈地笑了笑,轉身。
太陽在一瞬間落了下去,天上沒有任何的光亮,我隻看到秋月清冷的光,還有清冷的風。
裏面是兩個人在說話,一個是柳貴人,激動卻倔強。還有一個,是沈羲遙,平和而耐心。
裏面他的聲音溫和,我聽到他是在勸柳妃明日去迎接太後。說的什麽我沒有聽得真切,可是有些隻言片語還是飄進了耳朵。
“明日裏母後一定也是想見你的。”
“你是想讓朕爲難了?”
“玲珑畢竟是朕的第一個孩子。”
“……識大體”
……
我沒有聽下去,惠菊輕輕地抓住了我的袖擺,我收回已經邁出的腳,最後一句在這靜夜裏聽得真切。
“皇後那邊,朕會去跟她說的。”
我心裏一緊,裏面傳來柳貴人輕輕笑起的聲音,還有她溫柔似水的話語。
“臣妾明日一定去恭迎太後的。”
我用勁抓了抓手中的絲帕,上面牡丹的圖樣被絞成一團,手又無力地松了開,腳下飛快地走着,想走出這長長的黑暗,惠菊在我身後面緊緊跟随。
回到坤甯宮裏,已是掌燈時分,我一個人坐在東暖閣裏,惠菊在我身旁安靜小心的站着,不住地悄悄地瞟我。
我盯着那上下跳動的燭火很久,直到自己的眼睛有微微的酸澀的疼,才收回了目光。
惠菊怯生生的叫了我一聲:“娘娘。”
我擡頭朝她一笑:“怎麽了?”
惠菊沒有說話,嘴唇動了動,我淺淺一笑:“是因爲清月堂裏的事麽?”
惠菊沒有說話,我又笑了笑:“皇上是個重感情的人,柳貴人之前也是被冤枉的,該放她出來,本宮跟皇上提了好幾次,可是皇上都支吾過去了,現在看來柳貴人是要回去那昭陽宮了。也好。”
我伸手撥弄了下鬓間的頭發,看着已經很深的夜色許久,回頭對依舊沉默的惠菊說道:“夜深了,安置吧。太後雖是晌午才到,可是還是要早起準備的。”
惠菊看着我輕聲說:“娘娘,您不等皇上了麽?皇上不是說今夜過來的麽?”
我站起身沒有看她,自己走到銅鏡前坐下,摘下了頭上一朵钿花,淺紫色,微亮的光澤。
我看着鏡中的惠菊笑着說道:“皇上今晚,不會來了。”
話音還沒落,小喜子就在門外通報到:“娘娘,張公公來了。”
我看着惠菊淺淺的笑着,惠菊抿了嘴巴。
我對外面說道:“什麽事就在外面說吧。”
“娘娘,皇上因着和幾位大臣商議國事還沒有議完,讓奴才過來通報娘娘不要等了,皇上今夜在養心殿休息。”
我用很平靜的聲音回道:“有勞公公了,還請公公囑咐皇上注意龍體。”
張德海應着就下去了,我收起了臉上的笑,惠菊走上前來爲我更衣。
一夜睡得也算安穩,心裏雖然是有小小的不悅的,可是,畢竟他是一個皇帝,我怎能奢望他心裏隻有我一人呢。
更何況,我是皇後,我不能妒、不能怨、不能惱,還要時時去提醒皇帝應該雨露均沾,爲他物色新的才貌雙全的女子以寵愛。
我隻有笑着看着,接受。做一個得體賢德的皇後。
笠日清晨便起了身,洗漱過後惠菊她們端上今日大典上要穿的宮裝。
那是一件绛紅色金銀絲鸾鳥朝鳳朝服,隐隐的有團團的暗紅如意夾雜其中,隻有在轉動時方能看見。
所配首飾貴重卻不奢華,一支赤金景福長綿鳳钗上垂下的累累珍珠,一根珍珠翡翠珊瑚碧玺鳳凰點翠多寶簪,一樣镏金鑲寶石扇形钗,一對鎏金琺琅荷花耳環,還有顆顆慈姑葉小花簪。
穿戴好後隻覺得沉重無比,可鏡中人轉身舉手間流光溢彩,氣度雍容。
看着鏡中的自己,我皺了皺眉,雖然不是第一次穿戴這樣奢華的衣裙首飾,可是今日這身未免太過隆重,太後又是不喜鋪張之人,我若是穿了這身去,豈不是第一次給太後的印象就是她不喜的。
但是那樣隆重的典禮上,不穿成這樣,似又不合我皇後的身份。
猶豫了下,惠菊她們在一旁驚豔地看着我,微笑着,我朝她們一笑,伸手将頭上的珍珠翡翠珊瑚碧玺鳳凰點翠多寶簪摘了下來。
“娘娘,您……”惠菊上前一步要攔住我,我放下手看着她,眼中是不解。
惠菊說道:“娘娘,這些首飾是皇上先前派人和這朝服一起送來的,娘娘怎麽不用呢?”
我收回自己的目光:“本宮知道是皇上送來的,可是本宮實在是不喜如此繁複的打扮,隻要不壞了規矩就行。”
停了一下繼續道:“若是皇上怪罪下來,本宮會跟皇上解釋的。不用擔心。”
說罷在首飾中尋了一隻白玉制的小牡丹花簪戴在了之前的位置,又減了些頭上的細小的簪花,衣服外的金色紗衣也脫了去,用淡紅的替代。
之後再看自己,依然是高貴,可是卻少了分奢華,多了分明媚。
惠菊在一旁看了也不住地點頭輕笑。
晌午時分,文武百官都随皇帝去了十裏外的長亭迎接太後鳳駕。我率着衆嫔妃在靠近皇宮大門處的上下天光殿等候。
嫔妃們個個神色緊張,我看到了近來都不曾見到的和妃和麗妃,依舊是一個溫婉沉靜一個明豔動人,還有一些其他的五品上的妃子們。
我的目光淡淡掃了過去,卻不見柳貴人身影。心中正好奇。
清晨時分沈羲遙倒是來了坤甯宮與我同用早膳。
他倒是一直沒有開口,我隻做不知。
終于,在早膳結束,鍾宮女撤下碗碟時,他才慢慢說道:“薇兒,朕有件事,要跟你講。”
我看着他稍有躲閃的目光,心中明了。但表面上不動聲色,隻将一塊綢巾遞給他:“皇上擦擦手吧。”
“今日母後歸來……”他還未說話,我巧笑道:“正巧,臣妾也有事想跟皇上說呢。”
他有些訝異地看我:“薇兒有什麽事?”
我從蕙菊手中接過一盞茶奉予他,然後斂容跪在他面前:“臣妾有個不情之請。”
他被我吓了一跳,連忙伸手去扶:“這是怎麽了,你身子還未好全,趕緊起來。”
我垂了目道:“皇上先答應臣妾。”
他已站起身來:“朕答應。”說着就要扶我。
我撲哧一笑:“皇上還沒聽臣妾講呢。”
“你說吧。”他忙道。
“臣妾想着,今日太後回宮,自然最想見的,除了皇上和裕王,一定是玲珑了。”
我說着擡頭看他,繼續道:“柳貴人是玲珑生母,雖然之前有錯被降爲貴人,但臣妾私以爲,那件事還是有諸多疑點,不應遷怒她。如今太後回來了,柳貴人雖非五品,但作爲帝姬生母,還是該去見的。更何況……”
我停了停道:“帝姬是皇上第一個子嗣,意義非凡,柳貴人就更該去了。”
我俯身拜下去:“所以臣妾請皇上恩準破例,準柳貴人參加此次太後的迎接大典。”
沈羲遙親自扶起我,滿眼都是贊許:“皇後所言極是,朕準了便是。”
說罷吩咐張德海去通知柳貴人準備。
我心中冷笑一聲。柳貴人,恐怕早就準備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