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裏什麽人都沒有,傍晚時分的養心殿前,太陽投下橙黃的溫暖的光,卻因着入了秋,有着絲絲的涼意。
侍衛們整齊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,看上去莊重威嚴。可是我的目光并沒有停留在這些風景上,我隻是四下尋找着乳母的身影。
我繞着養心殿轉了幾圈,惠菊托着我長長的白色寝衣的後擺,長發就散在腰間,可是除了那些侍衛和宮女,我什麽都看不見。
惠菊在我身後焦慮地喊着:“娘娘,您慢點,您的傷,您……”
我一個轉彎就出了養心殿的門,突然停住了腳步,惠菊一個急停,我看着她,目光中充滿了期待地問:“芷蘭,芷蘭和乳母在一起吧。”
惠菊點着頭,可是她也不清楚,我看着後面跟随的那些侍從,隻是看着,等待他們誰告訴我。
一個侍女走了出來躬身說道:“娘娘,芷蘭姑姑是和乳母帶着小公主出了養心殿了。”
我心裏的焦急少了些,可是還是有不安,我看了看四周問道:“可知是去了哪裏麽?”
那侍女想了想答道:“奴婢隻聽見姑姑說菊花開了,和乳母帶小公主去玩。
我點了點頭,看着惠菊說道:“我們過去。”
夕陽照在紫碧山房上朵朵的菊花上,給那些花蕾罩上了一層绯紅的影,走到這裏我已感到有些勞累了,可是不看到玲珑心裏就是放心不下。
腳步有些慢了下來,後面的惠菊一直擔心地看着我。我走進了那清雅的花中,這裏很靜,隻有風聲。
我看着周圍,什麽都沒有,腳下有些遲疑,擡頭看了看前方的轉彎,拐了過去。
這裏我清晨沒有走到,就是在這個轉彎的地方,我遇到了羲赫,此時我才看到不遠處是一個精巧雅緻的涼亭,頂上甚至都是菊花,裏面坐着三個男子,其中的兩個身影是我一生都無法忘記的。
可是我的目光并沒有停留在沈羲遙高貴威儀的身上,也沒有停留在羲赫溫文爾雅的舉止上,更沒有注意到魏王談笑的表情。
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沈羲遙身邊的芷蘭和乳母,最重要的是乳母懷裏的玲珑。
我沒有猶豫,也忘記了身份,我飛快地走到了那亭中,惠菊甚至來不及托住我的後擺,就被我落在了後面。
我一把從乳母懷裏抱過醒來正乖巧的睜着眼睛看着四周的玲珑,抱得很緊,卻又怕傷到她,就那樣小心翼翼的,滿臉的擔心和憐愛。
沈羲遙站起了身,魏王和羲赫也站起了身。
我沒有在意他們,我的眼裏隻有玲珑,我仔細地看着她粉嫩的小臉,看着她睜大眼睛乖乖地看着我,我就笑了起來,真心的快樂地笑了起來,我的擔心都放了下來,人似被抽幹了力氣般輕輕的滑倒。
他一個箭步扶住了我,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,我擡頭就撞進了他焦慮無比的眼裏,那裏的我蒼白而單薄,就如同一片凋零的玉蘭花瓣。
我朝他一笑,目光轉向了一旁皺着眉頭的沈羲遙身上,我無力地笑着,目光又轉到了羲赫的臉上,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,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太逾禮了。
我勉強地站了起來,微微向他施禮,“本宮謝過王爺。”
他的唇有些微顫,“皇嫂不必謝,這是臣弟該做的。”
沈羲遙的目光幽暗複雜,我看不出他的想法。自己隻是站直了身子,走到他的面前,微笑且溫柔地說道:“皇上,臣妾醒來見玲珑不見了,十分慌張,就匆匆過來找了。失禮之處,還請皇上懲罰。”
說完跪了下去,沈羲遙一把就扶起了我,輕輕地擁在懷中。
我心裏十分的掙紮,看到他将目光别開去,我也将目光落在了地上,手又不由得捂到了腰上的傷口上,不知何時那裏變得好疼。
惠菊驚呼了一聲,我低頭,鮮紅的血滲透了雪白的衣衫。
沈羲遙的目光由那晦暗變成了深深的憂慮,他的眉皺了起來,不顧身邊的兄弟和侍從将我抱起,我不知爲何感到完全無力,隻能靠在他的身上,任他将我抱回了養心殿。
在出那涼亭的時刻我回了頭,魏王彎身送行,羲赫雖半跪着,可是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我的身上,那目光中有心疼和不舍,還有我從未見過的堅毅。我閉了眼,有淚輕輕的掉落。
養心殿外殿裏禦醫站了一屋,各個都神情緊張,我躺在他的龍床上,知道之前在外殿他發了一通的脾氣。
我也知道自己的傷不是那麽簡單的傷,那匕首上有毒,雖不是可以緻命的毒,但重要的是,這毒此時發作,解藥卻是難找的。
我安靜地靠在大迎枕上,看着床邊黃玉佛手花插裏的一株長風萬裏,那花是舞球花型,大管飄垂,體魄雄偉,随風飄蕩時如同馳騁天涯。
我仔細地看着那花,看着那美麗的花色和花樣,淡淡的笑了起來。
微微探出身子,錦被輕輕滑落,我看了看腰上新包好的傷口,我已經不覺得疼了,身上的衣服也換了新的。
我伸手将那花枝拉到面前,輕輕地嗅着,沒有什麽味道,我看着這菊,就想到了他。
此時真是難得的安甯,玲珑被送到了坤甯宮,我讓芷蘭去照看着她。麗妃那裏,沈羲遙已經去傳了話,現在我什麽都不擔心了。
我一直反複的琢磨着他最後的眼神,擁有那眼神的他,是我不熟悉的。
想着想着人就定在了那裏,臉上帶着一抹淺笑,沈羲遙此時推門進來,有太醫院的醫官跟在身後。
我擡頭朝他粲然一笑:“皇上回來了。”
他看着我,目光裏的悲傷那麽明顯,還有渺茫的希望。
我想起他之前在外面發了脾氣,微笑問道:“皇上何必動氣呢?可吓到臣妾了。”
他終于笑了下,可是是那麽的勉強,然後斂了神色說道:“朕一定會找到那個行刺的人,相信朕。”
我點點頭,他扶我在床上躺好,又親自撿起半落在地上的錦被蓋在我身上。
“睡吧。”他柔聲說着,我閉上了眼睛,可是我感覺到他一直在看我。
我聽着他腳步慢慢地離去,也聽見了他的聲音:“去将柳妃帶到慎德堂。”
夜色深了,沈羲遙一直沒有回來,我沒有睡着,沈羲遙走時吩咐侍從都退到了外間,隻留了惠菊在我身旁守候。
其實自他出門我就睜開了眼,惠菊扶我坐起來,爲我披上一件單衣,端上一直炖在小火上的參湯。
我隻喝了一口就将那紅珊瑚鑲銀碗交還給惠菊,惠菊又遞到我眼前。
“娘娘,皇上特意吩咐了,要您醒來就喝下。”
我皺了皺眉,看了看那精緻的碗中微微泛黃的湯水,搖了搖頭。
“這湯味道不對。”
我說完就将臉轉到了一旁,惠菊聞了聞,“不會啊娘娘,這是芷蘭姑姑親自炖的。”
我隻一笑不再說話,看着窗外那皎潔的月亮,心裏卻在想着,此時在那慎德堂裏,會發生什麽。
屋子裏的燭火不是很明亮,我的臉在這燭火下明晦不定,惠菊站在我身邊,我一擡頭,就看到她仔細地盯着我的雙眼。
我隻一笑她便開了口:“娘娘,奴婢不懂,您爲何要救柳妃呢?即使不是她做的,可是這是個好機會啊。”
我一揚臉看她:“什麽好機會?本宮不懂。”可是眼睛卻是精亮的。
惠菊抿了抿嘴唇張了張口,卻沒有再說什麽。
我偏了頭,目光落在了那盆菊花上,有些頹勢。
我擡了頭看着惠菊:“這後宮之中,除了柳妃,誰最受寵?”
“自然是您了啊,娘娘。”
我搖搖頭:“我是說妃子。于我,沒有什麽需要争的。”
惠菊想了想,看着我說道:“麗妃和和妃兩位娘娘。”
我淡淡一笑:“是啊,可是她們兩人中,誰如今的榮寵最盛呢?”
“麗妃啊。”惠菊脫口而出。
我點點頭:“是的,是麗妃,本來她就有比他人多的皇恩,如今他的父親又在戰場上,手中有兵馬,雖然不擔心謀反,可是皇上還是要恩拂的,那麽,該如何呢?”
我含笑看着惠菊,惠菊看了看我,眼中是迷惑。
我一笑說道:“唯一的,就是晉她的位。還有皇寵,兩者缺一不可。”
惠菊點了點頭聽我說下去。
我端起了那紅珊瑚鑲銀碗在手中看着,真是奢華,那紅似朝霞,襯着光亮的銀,處處是皇家氣派,可是,皇家,也有皇家的無奈啊。
“麗妃如今已經是從妃位了,升了就是四妃,雖然皇上會給她什麽我不清楚,可是那時她就是除我以外這後宮級别最高的了。按着麗妃的性子,你覺得她是和善之人麽?”
我沒有看惠菊,隻是用很淡的口氣說着。
惠菊“哦”了一聲,但她還是不理解。
“可是娘娘,還有和妃娘娘啊。”
話說完她就收了聲,我想她是了解了,雖然不是完全的知道我的意思,可是也了解大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