透過半開的鸾鳳殿的大門,我看見外面的天空濃雲密布,鉛灰色的天空沉重得壓抑下來,我有些喘不過氣,兀自拿起手上的絹帕輕按住唇邊。
低下的那些妃嫔們在說着什麽,鸾鳳殿裏一直回蕩着輕盈的聲音,可是在此時聽來卻感到異常的煩悶。
我凝神看着自己護甲上鑲嵌的一顆貓眼,微一動就有一道瑩綠的光閃過,突然周圍安靜下來,那麽靜,以至外面突然刮起的大風的呼嘯聲那麽清晰,我突然就回過神來,底下坐的那些妃子們都看着我,似在等待什麽。
我看向一旁的惠菊,她輕俯下身小聲地對我說:“小主們在說柳妃娘娘即将臨盆的事呢。”
我點點頭,惠菊繼續小聲地說到:“剛才謝昭容 問娘娘到時是否坐鎮昭陽宮。”
我笑起來,看着下手一個淺紫衣裙容貌秀麗的女子:“柳妃這是我大羲的第一個皇嗣,說什麽我也是會去的。”
臉上的笑越發溫和起來:“等謝昭容 或者你們誰将來有了龍脈,本宮都會坐鎮的。所以……”
我眼睛微彎:“各位妹妹還要多爲我大羲誕育皇嗣啊。”
下面的女子們忙福身謝恩,一時眼底明光閃耀,金光璀璨。我稍閉眼,浮上笑。衆嫔妃又說笑了陣,見我面露疲态,紛紛聰明的告退,待最後一個娟麗的身影消失在坤甯宮門外,我扶着惠菊的手慢慢起身回到了東暖閣。
外面的天色越發的陰沉起來,鉛色的濃雲密密的壓下來,空氣裏是令人窒息的沉重,走進東暖閣惠菊奉上茶。
我坐到桌邊端起品了一口,人僵在那裏。“這茶,”我的語氣平和,可是内心起伏不定:“這茶是哪裏來的?”
惠菊端上時新的瓜果,她什麽都不知道,所以如往日般随口說道:“先前去給月美人送賀禮,月美人告訴奴婢的,說是她的房中有娘娘喜歡的上等茶葉,讓我好生收着,今日就泡來了。”
我點點頭:“是好茶,你要好生收着,輕易不要泡來。
惠菊不明所以地看着我,我沒有在意她的目光,拿起茶杯再品了一口,淡淡的說道:“今日有些累了,你先下去吧,我想一個人坐會兒。”
說罷再不看她,隻慢慢地飲着杯中清香的茶,可是不知爲何進到口中卻感到苦澀。
惠菊出去了,我走到鏡前看着鏡中那個華麗妖娆的女子,她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如幽蘭般的女子了,她已經變成了一朵富麗的牡丹,一朵衆人皆羨我獨悲的牡丹。
我一伸手就掀掉了自己頭上那些沉重的首飾,一頭光滑的秀發披散下來。
“咣铛”一聲,那些精緻的首飾掉落在地,一顆珠子在地上滴溜溜的滾動着,我看了它好半天,緩緩地俯身将它撿起,那是一粒小小的珍珠,握在手中的刹那我回過神,沒有時間在這裏感傷,下朝的時間就要到了。我連忙脫下了之前身上華麗繁複的衣衫裙钗,換上了一件水藍色繡白蓮花的裥裙,一枝累絲孔雀簪,雀首垂下一串碧藍的寶石。鏡中人明麗高貴,可是臉上卻依舊有着一份清雅。我看着雕花銅鏡中那個不一樣的自己兀自笑了,這個是他熟悉的,也是我熟悉的淩雪薇。
海晏堂建在離禦花園不遠的地方,是先皇建與全貴妃有孕休養之所,沈羲遙即位後便将這裏賜給了裕王做宮中居所,即使裕王早已開衙建府。這裏甯靜安和,周圍是淺水柔花,看不到宮中飛檐的一角,也沒有那深紅的宮牆時時告誡着,這裏,充滿了血的氣息。
我跟在沈羲遙的身後,他一直輕輕拉着我的手,他的手溫暖寬厚,可是我的手在他的手心裏,卻絲毫沒有感到溫暖,我的心中緊張無比,可是臉上還要裝做什麽都沒有的神情,微笑着聽他跟我說話。
走過一段香花滿徑的路,一轉彎就看見了海晏堂,外表看起來這裏樸實無華,但是卻透着無盡的閑适,即使知道自己身處深宮,我還是有那麽一瞬覺得自己仿佛還是那個在閨閣中自在的淩家小姐,那個無憂無慮的快樂的女子。可是也就隻有那麽短短的一刹那。
海晏堂内的裝飾擺設也透着樸實,可是卻都是精細的玩意,許是裕王住進來的原因,這裏也看不到絲毫的女人的留存,到處都是男子平易溫和的氣息。
有侍女站在四處,當我随沈羲遙走進的時候紛紛跪了下來,沈羲遙隻一揮手,就匆匆地走進了一間内室,我卻邁不開步子了,因爲我知道,他就在那裏。
可是還是走了過去,他半靠在床上,沈羲遙早已免了他行禮的規矩,可是在看到我走進的時候,他卻掙紮着起身半彎了腰:“小王參見皇後娘娘。”
他的臉色是那麽的蒼白,我分明看見他唇角細微的抽動和他額上細密的汗珠。我心痛到了無法言語,可是沈羲遙看着我,他不知道之前那些我和裕王的交集,他隻以爲這是裕王全家禮的表現。
我隻有帶着溫和的笑走到他的床邊,用那麽陌生的口氣說道:“王爺爲了國家受此重傷,本宮在此替大羲的子民謝過了。”
說完微微福着身,不由想起初次我單獨遇見他的情景,那時我告訴他自己是一個小小的宮女,他那時爽朗的笑回蕩在耳邊,我的眼角有些濕潤,早已物是人非了。
他勉強笑着:“皇後娘娘過獎了,這是羲赫應該做的。”
就這樣說了很久的話,其實一直都是沈羲遙在說,我偶問上幾句關于裕王如今傷勢的話,囑咐着裕王好生的休養,一切都那麽正常,仿佛我們就真的是第一次見,我盡一個做嫂子的責任而已。
“王爺一定要好好的養病才是,禦醫開的藥如何,可有效果?”
“藥一定要讓手巧心細的宮女煎來,王爺這裏的侍女可還夠用,本宮再派些人來吧。”……
就這樣說着毫無意義的話,夾雜在沈羲遙的關心中。外面的天傳來低沉的隆隆作響的聲音,一場大雨即将來臨。
張德海走到沈羲遙的身邊小聲說着什麽,我看到他的目光一轉,臉色微露喜悅,輕輕地點了點頭,站起身,我也跟着起身,羲赫的眼神中有一抹不舍和悲傷,我知道自己亦是。
“魏王今日已入京了。”沈羲遙說着:“朕和他可有三年未見了。”
“砰”的一聲,那紫砂的藥碗摔在地上,黑色的藥汁灑了滿地,他的身上也都是散發着濃重的苦味的藥汁。
那侍女吓得跪在地上,沈羲遙沒有說話立刻就有侍衛将那女子拖了出去,我站在他身邊拿出絹帕仔細的爲他擦着,餘光處就看見羲赫哀傷的目光緊緊地落在我的身上,手不由慢了下來。
沈羲遙抓住我的手說:“不擦了,朕回去換件。”
說完看了看腳下一群正忙碌收拾的奴才,黑苦的藥汁被迅速的擦去,我看見他皺皺眉:“這藥……”
我知道他在想什麽,心裏“突突”跳着,帶着一絲的期盼和緊張,但還是溫柔得體地笑着說道:“這藥可是要按時用的,如今灑了,這些丫頭做事不力,臣妾擔憂這藥煎的火候。”
沈羲遙看着我,他的目光明亮:“朕也是擔憂這個。”
我輕輕地福身半跪下:“若皇上相信臣妾,臣妾願爲裕王親熬一次藥,以代我大羲百姓感謝王爺的功勞。”
沈羲遙看了我好久好久,我擔憂得不敢擡頭,自己這話,似有些過了,他不會起疑吧。
可是他後面的話讓我放下心來:“也好,那就委屈你一次了。”
我心裏感到巨大的欣喜,強按住笑說道:“臣妾遵命。
看着那金黃的龍袍一擺尾,帶着大批的侍從離開,我站起身,回頭看羲赫,他的臉上充滿了猶豫和喜悅。
我招手喚來海晏堂裏的侍女:“這藥方在哪?可有已經準備好的?”
那侍女恭着身:“回皇後娘娘,配好的藥是有的,那邊已經在煎了。”
我低着頭不去看他隻輕輕地說:“已經煎上了?本宮去看看。”
說着要走,他咳了幾聲,我看了看外面狂風大作的天,笑着回身:“王爺請稍等,本宮去看看。”
我看見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疲憊,我咬咬牙走了出去。
這海晏堂裏的侍女,都是這皇宮裏選出來的,更何況如今他病了,那麽作爲他的兄長,沈羲遙派來了他身邊的幾個侍從,更不消說之前在這裏的宮女太監的來曆了。
我不敢貿然的做什麽,一旦被皇帝知道我和他之前的交集,那麽,受牽連的人,就不隻是我一個了。
在煎藥的房間中我站在一隻藥罐前,文火細細熬着,連綿不斷的袅袅的白煙在我上方盤旋不去,我盯着那白煙,看着它升騰成萬千的形态,缥缈中我就看見了那池碧波,那叢荷花,他的笑就依稀在那裏閃現,那麽溫暖,我的眼淚就在不知不覺中掉了下來。
天真悶,我有些喘不了氣了,雨怎麽還不下下來呢,我回頭看了一眼那門外一片天,一個身影就出現在眼前。
他穿着薄薄的月白衫子,隻是在休息時的衣着外面披了一件褂子,他的身影不若我上一次見他時那樣偉岸,消瘦了許多,之前溫潤的臉龐如今盡是不健康的蒼白,他一手抓着門邊,一雙眼睛就直直地看着我,我定在那裏,看着他的模樣,心酸不已。
身後煎藥的白煙就這樣攏在我們中間,好像隔了一層輕柔的紗,目光不真切起來。
我知道,這不是紗,是一條永遠無法穿越的星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