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從床上坐起,蕙菊取來短披肩搭在我的肩頭,我伸手攏了攏,看着她,“每日宮門幾時開?”
“卯時就開了。”
我咬咬嘴唇,直直地看着她又問:“那麽,如果我明日一早想出宮一趟,可有辦法?”
蕙菊吃驚地看着我,“娘娘,這……”
我拉過她的手,“明日我有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辦。”
蕙菊不說話了,皺着眉頭沉思片刻,又擡頭看我,“不能找别人去幫娘娘辦麽?皓月姑娘呢?她是您的貼身丫鬟,應是可以的呀。”
“這是一定要我去做的。”
“可是,這出宮非同小可,不是輕易的事啊。”
“辦法是有的,不過得要你幫我。”
“我?我能幫娘娘?”
我鄭重地點點頭,蕙菊不解地看着我。
我微笑着站起身走到蕙菊身旁,拉過她的手,輕聲說道:“你的大哥,不是負責每日清早給宮裏送食材麽?”
蕙菊猛地轉頭看我,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,但那抹神色一掃而過,鎮定地說:“娘娘,奴才家裏隻有我一個孩子,沒有兄長的。”
我細細地瞧着她,她的臉上有一絲慌亂和害怕,盡管她竭力的掩飾。
“蕙菊姑娘也許沒有,但是張莺還是有兩個哥哥的。”
蕙菊一手捂着嘴,後退了一步,“娘娘,您……”
我微笑着不說話,隻是直直地盯着她。
宮裏的宮女多是下等官吏的女兒。蕙菊本來是我淩府一别莊下人張福的女兒,名叫張莺。
張福好賭,輸給李參軍一大筆銀錢。李參軍的女兒蕙菊按律到了要進宮做宮女的年紀,李參軍不舍得,便向張福提出讓張莺頂替蕙菊進宮,以抵消那筆張福可能一輩子都還不清的賭賬。
張莺有兩個兄長,底下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,她夾在中間不得父母疼愛,張福自然還是舍得用女兒來還債,更何況隻是讓女兒進宮做個侍女。
也許他并不知道這深宮險惡,也許他知道,不過總比将女兒賣進那龌龊地方要好。張莺無奈,隻得應了父命頂了那蕙菊進宮。本來隻是做粗使宮女。我見她眉目清秀、聰明伶俐,便挑了來。當然,之前我已經秘密托人打探清楚了他們各自的來曆。
“娘娘,您怎麽……您怎麽會知道?”蕙菊結巴地說着,顯然是被我吓壞了。雖然頂替這種情況在宮裏并不少見,可是一旦被發現報上去就是欺君,這麽大的罪名是她張家和李家都擔不起的。
我上前整了整她衣襟上的絹花,撫平上面細小的褶皺,淡然地在她耳邊說:“你忘啦,我可是淩家的小姐啊。”
蕙菊臉色變得有些蒼白,我含笑看着她,“明日的事,可有辦法?”
蕙菊咬着嘴唇點點頭,“蕙菊不能保證,但是會盡力的。”
我的微笑舒展開,走回床邊坐下,仿佛之前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說:“不早了,你也歇着去吧。”
蕙菊應着上前幫我整好被子,輕輕放下床幔吹熄蠟燭,我的周圍就變成了一片黑暗。
“蕙菊。”聽着她走到門邊,我輕聲喚到。
“怎麽了娘娘?”蕙菊慌忙走到我床邊,掀開幔帳。
“點一支蠟燭吧,好黑。”我抓着被子,茫然地看着床幔上華貴的刺繡在黑夜中微微顯現的細小脈絡,心裏爲明日的事有些緊張。
蕙菊轉身點亮了離床不遠的一根蠟燭,周圍亮起了柔和的光,我的心也平和了一些。
“娘娘,我就在外間,小祿子在門口候着,您有事就叫我們啊。”蕙菊輕聲道。
我點點頭閉上眼睛。
“娘娘,娘娘,該起來了。”朦胧中有人喚我。
我慢慢睜開眼,蕙菊站在床邊。看看窗外的天,還是黑壓壓的一片。恍惚中自己已經在蕙菊的攙扶下起身,看到蕙菊手中的一套男子衣服,我清醒過來,指着那衣服問:“這個現在就換?”
蕙菊點點頭。
我搖頭道:“現在我穿了,怎麽在這皇宮内行走?你去拿身小榮子的衣服給我。這個等見到你哥哥再換。”
蕙菊“哦”了一聲,連忙跑出去取來小榮子的一身太監服幫我換上,大小還好。我坐在梳妝鏡前,看着蕙菊将我的頭發梳成男子的樣式,鏡中先前的那個女子立刻變成了一位眉目清秀的男兒。
蕙菊看着我笑了,“娘娘這麽一扮,要真是出去了,定讓這京城女子着迷呢。”
我回頭裝作要打她的樣子,蕙菊笑着躲開。我站起身看了看,在鏡中又照了照,嗔笑着看着旁邊的蕙菊,“你這貧嘴丫頭。看看怎麽樣,好了我們就走。”
天還沒有亮,不過東方已微微泛白,清晨的風輕柔地吹着,很涼爽,我和蕙菊一前一後走着。我看着前面空無一人的宮道,想起那個夜晚,也是這樣沒有人,隻有我和他,也像現在我和蕙菊這樣一前一後走着。
不過那時他高大的身形在我前面,此時我的前面什麽都沒有。我回頭看蕙菊,她正小心地看着周圍,我卻并不擔心這個,因爲此時已是太監宮女起床準備伺候主子的時間了,即使是遇上侍衛也有說辭避開。
一路上還好,沒有遇到什麽人。我正好奇怎麽這皇城的守衛如此松散時,蕙菊就在叮囑我了。“娘娘,等會兒我跟我大哥說你是和我同殿的太監小福子,家裏出了急事,想偷偷出宮去看一下。”
“嗯,知道了,放心。
禦膳房後面的小倉庫就在前面,這裏的宮牆不像東西宮的鮮豔明亮,感覺也就沒有那麽莊嚴。
隔着牆,我能聽見裏面有人聲——在“嘿呦”着搬東西。蕙菊告訴我,食材都是在這裏卸下,然後放進小倉庫去。
進了一個月亮門,就看見有4輛大闆車停在一間屋子前,幾個漢子在那裏卸着車上的東西,是一些蔬菜,還有一些雞鴨等。那屋子門口站着一個胖胖的太監,指揮着搬運。
蕙菊讓我躲在月亮門外,自己走了進去。我看見她先跟那個胖太監打了個招呼,之後徑直走向一個穿白短褂的漢子。那漢子見到她,馬上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。我知道,他就是蕙菊的大哥了。
蕙菊跟他說着什麽,他的表情嚴肅起來。蕙菊一邊說着,一邊不時朝我在的方向看。不一會兒,她就回來了。
我焦急地問她怎麽樣,她笑着說:“娘娘,跟我大哥說好了,您可以搭他的車,但是要小心,千萬不能被守門侍衛發現。”
我點點頭,“我知道分寸,不會讓你大哥爲難的。”
“小兄弟,”蕙菊的大哥走了過來,“這邊馬上就卸完了,你快換衣服,我想辦法擋住劉公公。你待會兒上我的車。”
我看了蕙菊一眼,示意她将她哥哥帶到一邊。蕙菊領會了我的意思,拉着她大哥走到一邊,我聽見她問着家裏的情況,自己迅速把蕙菊之前給我的那件男子衣服套在小榮子的衣服外面。
這是件半舊的深藍色粗布長杉,比較寬大,完全遮蓋住了我裏面穿的太監服。套好後,我整了整帽子走進月亮門。蕙菊的哥哥見狀就去和那胖太監說着什麽,我在蕙菊的幫助下上了她大哥的車,小心地貓在一堆空筐子空籃子後面。
“快點收拾,到時辰了。”那個胖太監喊着,其他的男子開始收拾着回到自己的車上。
蕙菊慌忙塞了什麽東西給我,我沒有看就直接收到衣服裏。
“娘娘,”她壓低了聲音,我能感覺到那聲音中的害怕,“您今天可一定要回來啊。”
“放心,我有辦法,一定能回來的。”
一行車慢慢駛出了禦膳房倉房所在的小院子,那個胖太監沒有等着最後的車出去,就回到了房子中。看到此,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。
車子拐進了一條兩面都是高牆的小道上。車内颠簸起來。這條路專供爲宮裏運送東西的車輛通行,因此并非鋪就大青磚,且和内宮隔着高高的宮牆。
蕙菊的大哥——張大哥一邊駕車一邊小聲跟我說:“我妹妹平日裏多謝你照顧了啊。”
我笑着壓低了聲音,粗着嗓子說:“哪裏的話,是蕙菊姑娘一直照應着我呢。”
張大哥笑起來,不過立刻止了聲音。
我不解地看着他,他說:“這是規矩,我們這些人是下等人,這皇宮是人上人住的地方。我們進宮走的都是這樣的偏道,其實根本見不到什麽人,可是還是不讓說話。”
“宮裏的規矩是很多的,稍不小心就有可能……”我沒有說下去,張大哥也不說話了,彼此間都很明白。
就這樣,我們的馬車默默地跟着前面的車走着。
這條小道很長又窄,讓人感覺很不舒服。我擡頭看到天已經亮起來,心裏盤算着時辰。我要到城東門外三十裏去送他,皇上即使送他出城也不會走那麽遠的。
我打開剛才蕙菊塞給我的那個小小的手絹包,是一些碎銀。我心裏誇着她的細心周全,突然,前面豁然開朗起來,應該是要到宮門了。
宮門口站着兩隊全身铠甲的侍衛,一個個威風凜凜,铠甲在陽光下有刺眼的光,更顯這皇宮威嚴不可侵犯。
我心跳加速,又蜷了蜷身。
前面的幾輛車都順利地出去了,我們的車是最後一輛。
張大哥和守門的侍衛長很自然地打着招呼,那侍衛長應着他的問好揮手放行。
我長舒一口氣,心裏有些雀躍,沒有想到這麽輕易就能出去。
眼看車馬上就要出宮門了,突然一個聲音喊道:“等等,前面的車停下,停下!”
我看着那個侍衛長跑來,他的铠甲在陽光下閃着光刺痛了我的眼睛,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