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過了南北的宮道來到禦花園,皓月一路走着沒有回頭,直到離栖鳳台極近的地方,她停了下來,站在一棵柳樹下,如癡如醉地看着前面不遠金碧輝煌的栖鳳台。
我在她身後不遠處停下,順着她的目光看去,那裏有幾個人影晃動。隻見一個金黃的身影時隐時現,皓月的目光就追逐着那抹金黃。
我從自己站的地方看着皓月纖長的身形,嬌好的面容,還有我熟知的善解人意的脾性。她絕對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子,再加上從小陪我一起學習詩書禮儀琴棋書畫,自然耳濡目染許多,再加上她本身聰穎過人,如此才情倒也能與那些官宦家的小姐相比。
那抹金黃的身影出現在了栖鳳台的白玉欄杆邊,皓月的眼神變得有些熾烈。我看見他的目光無意識地瞥到樹下的皓月,回頭不知和誰說着什麽。
我心裏亂了一下,就看見遠遠的一隊侍衛過來,直向皓月的方向而去。我正想上前拉皓月,可是她自己已經發現了,一貓身跑開。
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禦花園的樹木花叢中,看着那隊侍衛跑過,歎了口氣,慢慢向坤甯宮走去。心裏盤算着該怎麽辦?
這樣子皓月是真的喜歡上了他,可是爲了什麽呢?僅一面之緣?我大婚那天,皓月說她沒有看見皇帝的樣子,她一聽見門開就慌忙跪了下去,一直不敢擡頭直到彰軒帝出去。那麽,那日的晚宴上究竟發生了什麽?
一路想着就回到了坤甯宮,最後決定還是看皓月會有什麽動作。我沒有去她的那間屋子看她,而是徑直回了我的寝殿。
蕙菊正在收拾,見我進去忙停下手上的活計,“娘娘您回來了。”
我的目光落到她手上,是我的那件舞衣。
蕙菊發現我的目光,笑着解釋說:“娘娘,今晨這衣服幹了,奴婢收的時候發現下擺破了,可沒有這種絲線,奴婢便做主,就用很像的白絲補了,隻是因爲顔色有差,于是繡了朵芙蓉遮掩,娘娘您看看。”
說罷抖開。我細細地看着摸着,還真看不出補過的痕迹。心中歡快起來,微笑着說:“蕙菊你的手真巧。看來我得好好賞你了。”
蕙菊慌忙跪下,“娘娘,這個是奴才該做的,奴才不要賞啊。”
我被她吓了一跳,怎麽就下跪了呢,連忙扶起她,“是要賞的,這衣服對我很重要。”我拉了她的手,“我雖說是皇後,可是有名無實,也沒有什麽好東西。”
說完,我褪下手腕上的和田白玉搓金镯,“這個你收下,就算本宮謝你的。”
蕙菊推着不願收下,我裝做不高興的樣子唬她,她才小心地接過,眼角紅紅的,很是感激。
我見她收好在自己袖中,便笑着說:“我想一個人看看書,你下去吧。”
近晚膳時,皓月來到我的寝殿。我裝做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,在她行過禮之後,我放下手中的書,如往常一樣笑着問:“可休息好了?還累的話就再給你一天假。”
皓月笑着上前幫我把書歸置了,“小姐這不是取笑皓月麽,今個兒本不該休息的,怎麽還能再要時間。”
我起身,在她的服侍下穿上百蝶穿花的淺紫色緞袍。在她給我梳頭時從鏡中看去,她的神情如往常一般。我心裏在想:是否該幫她?
“小姐,好了,您看看怎麽樣?”
聽到皓月的聲音我才回過神,匆匆朝鏡中看去,是一個堕馬髻,配着一支蝙蝠紋鑲琉璃珠顫枝步搖發钗,簡單卻不失華貴。
我笑望着皓月,“就是用個晚膳,何必這樣打扮呢?”
皓月笑而不語,神秘地拉我向西暖閣走去。一路上她都神秘地笑着,我越發狐疑起來。
直到了西暖閣,甫一進門就看見大哥站在花梨木大桌旁,我驚得一手抓緊胸前的衣襟,眼淚掉了下來。
皓月回頭正笑着要說什麽,看見我的眼淚便慌了神,“小姐,小姐,您别哭啊。”
我用手絹擦着眼角,露出燦爛的笑,心裏開心極了。
“微臣參見皇後娘娘。”大哥走到我面前,撩衣服下跪。
我忙去扶,“大哥,沒有外人,這禮就不必了。”說完,拉着大哥坐到了桌邊。
“大哥今日進宮怎麽沒有人通報?”我擡頭看着站在後面的太監宮女,又看着大哥。
大哥笑了,“想來應該是有通報的,不過是皓月這丫頭給攔了不讓報給你,說是要給你個驚喜。”
我扭頭看向皓月,“你這丫頭……”
皓月看着我,含笑不語。
“大哥可在此用晚膳?”
“隻能待一刻,今夜皇上設宴爲裕王送行呢。文武百官都去。前幾日皇上爲我設宴,你病了沒有來,今日皇上就許我過來看看你。”
我點點頭,問了大哥一些家裏的情況,知道了父親母親都很好;三哥也從江南來了信,說一切順利;二哥在西北鎮守,過得也很好。
我聽大哥講着,心裏感到陣陣溫暖。一切都好就好,我也就放心了。
大哥看了看外面的天,問身後的小福子,“幾時了?”
小福子恭敬地答道:“回大人,酉時三刻了。”
大哥連忙站起來,“小妹,我該走了,晚宴是戌時開始。”
我送大哥到坤甯宮門口,戀戀不舍地看着他,“大哥,一定要照顧好爹娘,我在這深宮……”
有些哽咽,又深吸一口氣,“我在這皇宮裏盡不了什麽孝道,還望大哥……”
話沒有說完,大哥打斷了我的話,“爹娘有我們照顧,小妹自可放心。你自己在這皇宮中,才更需處處謹慎小心。”
我點點頭,“大哥,時候不早了,快去吧,别誤了時間。”
大哥急走而去。我看着他的身影遠去,才慢慢扶着皓月的手回了内殿。
坐在膳桌前,心思卻随着大哥去了那晚宴。他和他都在,把酒言歡,還有朝中重臣,我能想象那場面的盛大。也許,還有幾個得寵妃子陪伴聖駕左右,裕王身邊應是沒有什麽人的……
“小姐,用膳了。”皓月将一隻白玉碗放在我面前,裏面是香氣撲鼻的鲫魚湯,濃濃的白色還散着熱氣。
“這是今天新來的鲫魚,我就熬了湯。小姐您病剛好,喝這個是最好的了。您快嘗嘗。”皓月遞到我面前。
我接過喝了一口,果然鮮嫩無比,贊許地點點頭。
皓月見我喜歡也笑了,夾其他菜肴給我,說着食材是什麽。
用罷晚膳,我回到寝殿,向窗外望去,月亮正圓。皎皎月色灑在殿前空地上,一片銀白。
皓月端着茶進來,看我若有所思地趴坐在窗前,放下茶,輕聲喚道:“小姐,您用茶。”
我坐直回來,端起茶杯輕啜一口,味道十分獨特,是我不曾喝到過的,“這個是什麽茶?”
“就是小姐先前拿給我保管的那個,我怕放得陳了就可惜了,就沖泡了一杯給小姐品嘗。”
我點點頭,拿過茶壺在另一個空杯中斟滿,遞與皓月,“好茶,你也嘗嘗。”
“真是不錯呢,小姐。這個是?”皓月喝完問道。
“這叫雪絨茶,是蜀地特産,極其少有呢。”
“那我可要好好保管着了,别被他們當普通茶給拿去喝了。”
我看着她可愛的神情,“你那兒的東西他們還敢随便拿麽?”
皓月笑了,不說話。
我一邊喝着一邊翻之前讀的書,皓月站在一旁不似平時和我閑談些什麽,隻是靜默。我也沒有說話,仔細地看書。
過了許久,我合上書遞給皓月,“不早了,我要睡了,你也下去休息吧,今夜是紫櫻和小喜子當值吧?”
皓月應着将書收好,撤下茶具,走到門口卻猶疑着不肯離去,我看着她等她說話。
皓月手緊抓着托盤邊,心裏似在掙紮,終于還是開口了,“小姐,裕王爺明日一早就要走了。”
我低下頭,“我知道。”
“小姐,”皓月遲疑了一下,“今日我去了禦花園碰巧遇到了他。裕王說他想再見您一面。”
我猛地擡頭,“什麽?”
皓月吓了一跳,“裕王托我告訴您,他想在走之前再見您一面。”
我定定地看着她,“什麽時候的事?”
“今日上午。”皓月小心地說。
“怎麽不早告訴我呢?”
“小姐,進宮前老爺讓我好好照顧您,有必要一定要先保全您。皓月看您對裕王不一般,心裏害怕,就沒有敢說。”
我無力地笑着,“是啊,可是你的小姐我知道自己是誰,爲什麽進宮,該做什麽的。”
我說着眼角濕潤了,歎了一口氣,“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不好?我知道不好,可是……”
我沒有說下去,因爲我自己也不敢面對。
皓月見我這樣,有些慌了,“小姐,那明日您可要去見麽?”
“不可能了,明日一早他就要走了,皇上也定是會送的。根本不可能了。你下去吧。”
皓月在門口站了一下,似想說什麽,但是還是離開了。
我靠在錦繡大枕上,想起他先前說過的話——“如果這次我能如願凱旋,想奏請皇上将你賜予我爲正妃……”腦海中浮現他的身影,心裏起伏不定。
我坐在床邊,紫櫻端着洗漱物件進來向我施禮,我才意識到已經獨自坐了很久了。侍候我更衣洗漱完,紫櫻端着東西正要出去,我喚住了她,“他們都睡了麽?”
“蕙菊姑娘和玉梅姑娘正在小廚房裏準備明早的吃食呢。”
“你去叫蕙菊來,今夜你跟她換值吧。”紫櫻領命而去。看她将門關好,我心裏又陷入猶豫難決的狀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