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,沒有任何事發生,坤甯宮裏一如往昔地甯靜。夜半有時醒來,甚至暗笑自己的杞人憂天。
柳妃畢竟是有龍脈在身的,又甚得皇帝寵愛。而我,雖貴爲皇後,卻一直未見天顔,和那些普通的無寵嫔妃一樣,恐怕在她眼裏應是構不成威脅的。
夜晚的風清涼入骨,我披衣起身,夢中的人影依稀——是那隻緊緊抓住我衣袖的手,還有那雙清澈明淨的眼睛,仿佛有什麽要說,卻又都盡在不言中。
我的目光落在了枕邊的一方絲帕上,那是最簡單的白帕,上面沒有任何花樣,卻是難得的蜀絲織就。那蜀絲極細極輕,織造時稍一用力便會扯斷。需十歲以下的女孩焚香細織,一年也未必能得此一方的,甚是珍貴。
傳聞中,太後擁有一件蜀絲的内褂,隻有在祭祀太廟時才穿。
這方帕,原本就在那日他交在我手中的木匣裏。還記得我回到坤甯宮,用忐忑的心打開時,就有這麽一片潔白美好的風景映入眼中。
絲帕下面是一小包雪絨茶,一兩左右,應是今年最先采摘下的嫩芽焙成。聽黃敬說,他從蜀地回來也隻獻給皇兄三兩而已。
茶葉,我讓皓月小心地收起來了。絲帕,卻是萬萬舍不得置于櫃中,生怕弄皺了或是埋沒了,便才收于枕邊。仿佛自己還是個小女孩,那時爹爹送的珍物能讓我歡喜半天,要仔細地尋找歸置的地方,娘親爲此還常常笑話我,兄長們卻都爲我說好話。
如今,當我每每看到這絲帕,往昔的時光就一一在眼前掠過。淚眼婆娑過後,面前還是一方絲帕,還是這冰冷的坤甯宮。
一連好幾日沒有去煙波亭,主要還是怕遇到皇帝和妃子們。每日在西暖閣裏看看書,累了就到小池塘邊喂喂錦鯉,或者在西窗下繡花,如同未出閣時的日子。不再去想那隻手,那雙眼。
一日,陽光明媚,我坐在池塘邊的桂樹下讀一本佛經,正入迷時,皓月端了清涼的花草茶來。
“小姐,都看一上午了,還是回殿裏休息休息吧。”皓月遞上青瓷茶杯,一股别緻的淡雅清香撲鼻而來。
我笑了,飲了一口,深吸一口氣拉着皓月的手站起身,活動了下身子說道:“回去吧。今日真想繡完那隻荷包。”
“小姐,你呀就是閑不住呢。”皓月嬉笑着,上前拍了拍我的裙角,“小姐最近怎麽不去煙波亭了呢?是因爲裕王麽?”
我的手輕顫了一下,“是怕遇到皇上,那日你又不是不在。”
心中卻有些波瀾起伏。真的是怕遇到皇帝麽?還是那些妃子?又或是,自己不敢去面對那個人?畢竟,我接受他的東西是犯了後宮大忌的。
想到此,手不由得伸進寬大的袖中,所觸到的是一片柔軟輕盈。
“小姐莫怕的。聽說那日之後,柳妃娘娘是想盡辦法不去煙波亭了,也暗着阻止皇上去呢。還聽說皇上本來就不喜歡煙波亭,說它太婉約。如今飛龍池裏的荷花也都開了,皇上就不再去西子湖了呢。”
皓月在我身旁說着,引着我往殿内走去。
我的心微微一跳,一絲笑容就浮上了嘴角。
“可确實?”我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。
“嗯,聽幾個宮女都是這樣說的,不會錯的。”皓月的口氣很肯定。
我凝神盯着遠處,手卻在袖中捏緊了那片柔軟,“明兒個一早過去吧。”快走了兩步,轉身朝落在後面的皓月一笑,“記得帶上我的琴。”
清晨的風很柔和,穿的是經丁香熏過的水綠細紗裥裙,裙角在路過禦花園的時候又沾上了些許香氣,就有幾隻彩蝶萦繞着不肯離去。
我輕盈地走着,頭上的青玉珍珠步搖前後晃着,散下的頭發也微微地随風飄拂,整個人有些飄逸的感覺。
煙波亭沒有人,早先挂的白紗羽帳還在。皓月早已帶人将琴放置好,我就面對西子湖上的荷花,彈奏着自己新譜的熙春調。明快清亮的琴聲飛揚在西子湖上,我仿佛感覺到了他的目光,正着隔着羽紗籠罩着我。
一曲終了,我沒有聽到意料中的掌聲或者與琴相和的箫聲,暗有些傷神,心中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,黯然回身想喚來遠處的皓月,一個身影卻映入眼簾。
心中是歡喜的,卻不動聲色地福身下去,“參見王爺。”
他手一揮,欲上前一步,卻又止住。他的眼神落在我手中握着的白絲帕上,一抹笑意掠過眼底。
他用溫和的聲音問道:“本王的禮物不知姑娘可還喜歡?”
我微笑着點點頭,“喜歡,隻是太過貴重了,不知何以爲報。”
他爽朗的笑聲響起,我能聽出他心中的歡喜,“喜歡就好,喜歡就好。”
他停了停,好像解釋似的說:“這次回來沒有帶太多的東西,皇兄也就隻賜給了那幾個得寵的妃子一些,我想你是沒有的。噢,那茶是不錯的,就是稀少,下次得到不知會是何時了,所以就給了你一些。”他的言語有些慌亂,但是卻是那麽的質樸。
我微微施禮,“謝過王爺了。茶我喝了,的确是難得的好茶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