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妃的聲音有些不自然,“皇上取笑臣妾了,這幾日身子有些勞頓,一時也就沒有再想。”
“灼灼荷花瑞,亭亭出水中。一莖孤引綠,雙影共分紅。色奪歌人臉,香亂舞衣風。名蓮自可念,卻盼兩心同。”
裕王的聲音響起,那麽的随意自在。隻是,我分明看見他的目光看向這竹林來。
我的心猛地一跳,呼吸有些急促起來。皓月有些不解地看着我,按按我的手。
她是以爲我害怕被發現吧,可卻不知其實是那句“卻盼兩心同”惹得我心中有些念想。我努力地平靜下來,心裏告訴自己,隻是一句詩而已,也隻是應景的詩,沒有别的意思的。
“羲赫的詩還是那麽好。”彰軒帝的聲音響起,“愛妃你可想好了麽?”
我心中焦急起來,眼看着有幾個女子的目光随意地掃過這竹林,若是此時被發現,那……
“對了,你找朕何事啊?”趁着那些女子憫思苦想之際,皇帝回身問裕王。
“就是今日兵部上呈的排兵圖,臣看着還有一些問題,想與皇兄讨論讨論。”裕王恭敬地說。
“是麽?朕看着倒是也有些不妥的。既然你有想法,現在就一起去禦書房吧。”
說完,皇帝看向柳妃,“你有孕在身,還是早些回去休養,今日出來得也有些久了。”說話間,已轉身離去,一群女子自是跟着皇帝走了。
我心中長噓一口氣,看着漸行漸遠的那些人,走出竹林來。皓月忙着整理我的裙擺,已有些褶皺的痕迹。
“小姐,我們這就回去吧。”
我點點頭,手伸進袖中,觸碰到一件硬物,心顫了下,卻還是不動聲色地拉了皓月回宮。
九曲長廊的進口處有個略急的轉彎,我走得也有些快,猛地拐過去卻看見不遠處有幾個身影,慌地退到轉彎處的一方大石後。
爲首的是兩個女子,一個是柳妃,穿一件淡粉色的紗裙,肚子略有些顯了,也沒有戴過多的首飾,隻是一隻步搖,幾枚簪花,卻也清麗可人,弱柳扶風。
另一個卻不同,長得分外明媚,穿一件桃紅的宮錦紗裙,上有金絲銀線繡成的團團牡丹,再加上繁複的發髻和華麗的首飾,整個人很是富麗,就如盛開的牡丹一般耀眼。
不過,在這暮春季節,還是清麗的裝扮更合時宜一些。
“方才皇上稱贊妹妹的詩,姐姐倒想拜讀一下呢。”那明媚女子笑言到,卻是暗含他意。
“麗妃姐姐說笑了,皇上是謬贊呢。”柳妃掩口笑到。
我心中了然,這女子看來就是皇上另一寵妃——星輝宮的麗妃了,果然是當得起這個“麗”字的。
在這後宮能和柳妃一争高下的也就隻有麗妃,傳聞中湃雪宮的和妃倒也是受皇帝寵愛,卻是很少與眼前這兩位争風的。
“妹妹才是說笑呢。妹妹還未入宮可就聲名遠揚了,文采出衆啊。姐姐我不一樣,從小父親也沒有請什麽師傅教過。可咱們的皇上就是喜歡這有才的女子,姐姐自認是對這詩文沒有很深的領悟,還望妹妹賜教啊。”麗妃說着,一雙媚眼就斜看向柳妃。
柳妃笑了,“姐姐信麽?都是虛名。也就是一句‘輕陰閣小雨,深院晝慵開’而已。皇上也是随口說的,這哪有什麽出彩的啊?”
我心中一驚,這不正是我前段時間寫在薛濤簽上又被皓月弄丢的詩麽?皓月也驚訝地擡頭看我,似有話要說。
我輕輕搖頭,示意她不要出聲,然後又向那邊看去。
隻見麗妃攜了身邊一個宮女的手,走了兩步卻又回首,“妹妹,姐姐不懂詩,聽着是不錯的。不過……”她莞爾一笑,“一直都說這詩是由景而發,一氣呵成的。妹妹這怎麽就隻有半篇呢?不過,姐姐我真的不是很懂的,妹妹别笑姐姐見識少啊。”
麗妃的嘴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,目光卻直看向柳妃,“聽說妹妹其實不喜歡木蘭花的,怎就有了一枚珍愛的碧玉木蘭簪呢?還正巧被皇上撿了去。”
柳妃臉色變了一些,正欲說話,麗妃又說:“妹妹,姐姐先回宮了,今日有些累了。妹妹也快回去吧,皇上不也說要你好生休養的麽。”說罷,便在一群宮女的跟随下走開了。
柳妃挂着笑說:“姐姐慢走。”可在麗妃一轉身的瞬間,她立即就垮下臉來。
我知道,畢竟麗妃比她進宮早,皇上也很是喜愛,家族在朝中的地位也略勝柳妃一籌,所以柳妃對麗妃還是比較客氣的。隻是,這麗妃的性子也太……卻也是剛好壓制了些柳妃。這後宮,還是算平衡的。
我想着,搖搖頭不禁輕笑出聲。
“何人在此?”一個聲音響起。
我心想壞了,準是自己的笑聲被聽到了。
轉眼,一個穿淺紫色宮女裝的女子站在我面前,滿眼的嚴厲,卻在看到我的臉龐時轉成滿臉的驚詫。
我暗自笑笑,看來自己今天是逃不過了。理了理裙子,邁着沉穩的步子緩緩走了出去。
柳妃已經坐在了美人靠上,看起來是有些累了,畢竟她是有孕之人不宜勞累,況且剛才麗妃定是讓她心中不快了。
我靜靜站在柳妃面前,心想着,此時柳妃不快的恐怕就不隻是麗妃的那件了。畢竟,即使無寵我也還是皇後,也還是淩家的獨女。
皓月走上前去,仔細地向柳妃行了個禮,“見過柳妃娘娘。”
柳妃擡頭看了她一眼,目光就落到了我的身上,微微張開了嘴,眼睛也睜大了,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。
“大膽,見了娘娘還不行禮?”柳妃身邊的一個宮女向我喝道。
我微微一笑,仔細打量着柳妃。她确實長得很美,明媚中帶着嬌柔,算是天姿國色了。
柳妃也仔細地看着我,一雙黛眉擰了起來,也許是我不行禮讓她不快了。她滿臉怒氣,剛才在麗妃那兒受的氣,恐怕是要撒在我這個“不懂規矩”的人身上了。
我宛然一笑,“柳妃的氣色看來還不錯啊。”
柳妃一愣,細細打量着我,眼中滿是不解,“你是何人,竟敢如此和本宮說話!绯然,給我掌嘴。”她怒目道。
那紫衣宮女走上前來,揚起手正欲落下,皓月一把抓住,猛地甩開,然後站在我身前,厲聲對柳妃說:“你大膽!”
柳妃的臉一下子漲紅,身體也有些微微發抖,一雙大眼萬分驚詫地盯着我,恐怕她絕對沒有想到會有人敢對她如此“無理”。
我笑着攏攏衣上的細紗絹花,說道:“柳妃,念你初見本宮不認得,就免去你的不敬之罪了。”
柳妃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。從她的眼神中我看出她已經猜到我是何人,隻是那雙眼依舊淩厲地看着我,一副不願相信的樣子。
皓月對着她身後的幾個宮女,用一種很平和的口氣說道:“還不快給皇後娘娘行禮!”
而這話,當然是說給柳妃聽的。
那幾個宮女許是吓壞了,看看柳妃又看看我,似乎是不敢相信,于是一個個站着不敢動。
我依舊是一幅氣定神閑的樣子,帶着淡然的笑。畢竟,我是皇後,即使,不得寵。即使,眼前的是沈羲遙最寵愛的妃子。但是,我的身份,我的家世,我的驕傲,告訴我不能示弱。
柳妃一直注視着我,她的眼裏,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。半晌之後,她心裏似乎平靜下來,冷冷地看着我,“怎麽證明你就是皇後?”
我看了一眼皓月,皓月穩步上前,遞上她身上的腰牌,紫色的木牌上是用绯紅的顔色寫着——“坤甯宮大侍女皓月”。
這大侍女,就是各宮主位的貼身丫鬟了,地位高于其他侍從。
柳妃接過去看了,拿牌的手微微有些發抖,目光森冷地盯着我,“這也不能證明你就是皇後!”
我見她不甘心的模樣,故意微微歎了口氣,解下身上裏裙裏挂着的玉佩,那是下聘時禮部送來的,用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制成,上面刻着精細的龍鳳呈祥圖案,還有一行小字“大羲皇後佩”。
柳妃伸手要拿,我輕輕收回,白玉龍鳳佩在空中劃過一個弧,回到我的手中。想必柳妃也已經看清了,這種物件,隻要掃一眼就知道是屬于什麽人的。
她緊咬着嘴唇,狠狠地用那雙杏眼瞪了我一眼,然後略一施禮,“見過皇後,恕臣妾有孕在身不便行禮。”
“免了。”我淡淡地笑了,“柳妃,初次見面,按理你有孕在身了,本宮是要給你些賀禮的,隻是那子孫饽饽你不喜歡。這樣吧,之前皇上說起的那首詩的下句,我就告訴你好了。算不上什麽禮,不過你還是記好了,那下句是‘坐看蒼苔色,欲上人衣來’。”說完,便轉身離去。
柳妃呆站在原地,喃喃地說:“她竟是皇後,那竟是她的詩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