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幹啥呢?”趙軍到炕沿邊,隔着炕桌坐在王美蘭對面,随手把小猞猁往裏頭一丢。
“哎呀!”王美蘭向趙軍這邊掃了一眼,目光瞬間停留在那轉圈的小猞猁身上。
這小家夥穿着小裙好像有些不太習慣,尤其是後腰上翹着花邊,讓它不住地轉頭去咬。
但當轉頭也夠不到時,小猞猁就會連轉身帶轉頭,于是它這樣連續地,在炕桌旁跟小陀螺似的,自己轉了兩圈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王美蘭被它逗樂了,一把将其抱在懷裏,輕輕地撓着小猞猁下巴上的毛,問趙軍道:“這誰給它做的?”
“馬玲給它整的。”趙軍笑道:“它一出去就哆嗦,馬玲說瞅它冷,就給縫這麽個玩意兒。”
“真好!”王美蘭捧起小猞猁,上下打量一眼,在将其放下後,目光落在趙軍頭上道:“這閨女真好,你看還知道給你織這些東西呢。”
趙軍聞言一笑,問王美蘭說:“媽,我看你那是寫啥呢?”
“啊,這不是嘛!”王美蘭把手中小本遞給趙軍,道:“明天場裏開完動員大會,你們再休禮拜天,咱兩家就把禮過了。媽琢磨、琢磨呀,那天整幾個菜呀。”
“來,我看看。”趙軍伸手拿過王美蘭的小本,隻見上面洋洋灑灑寫了七八道菜。
趙軍按照王美蘭寫的,念道:“紅燒排骨、醬牛肉、小雞炖蘑菇、青椒幹炒牛臉,紅焖黑瞎子掌?”
“媽!”趙軍把小本向王美蘭一攤,問道:“這黑瞎子掌擱哪兒呢?”
“黑瞎子掌,你……啊,不趕趟了哈。”王美蘭手往窗外一比劃,剛要說你上山打去呀,但忽然想起了什麽,忙把小本奪了回來,使鉛筆頭把紅燒黑瞎子掌劃去,然後自言自語地嘀咕說:“那這得使啥替呢?”
“媽呀!”趙軍想了一下,還是跟王美蘭商量說:“那天你整這麽多菜,還好幾個炖菜,都誰做呀?”
過禮和結婚不一樣,結婚是熱熱鬧鬧、賓朋滿座,到時候趕上禮拜天,趙有财會把他們食堂的員工都請來做菜。
所以結婚時哪怕擺一百桌,隻要材料夠,有這幫廚子也沒問題。
但過禮不行,過禮就是兩家人到一起,給即将定親的小兩口做個見證。
來參與的必須都是實在親戚,作爲趙軍的姐姐、姐夫,趙春和周建軍那天肯定是得來。
除了趙軍的兄弟姐妹,趙有财和王美蘭夫妻倆的兄弟姐妹要是方便也可以參加,但是不能兩頭全來,隻能來一撇。
趙軍的大爺去世得早,趙有财沒有别的兄弟姐妹了,所以趙家這邊不用考慮。至于王美蘭那邊,就剩一個王強,而且娘親舅大,他那天肯定是要來的。
而像李家、林家,他們雖然跟趙家處得像一家人似的,但并不适合出席這樣的場合。
所以趙軍家這邊,不算孩子的話,那天應該是七口人參與。
而馬家嘛,大概也差不多。這樣算的話,一桌就能坐下。
菜嘛,肯定是要準備的,但那天吃飯是次要,不可能像王美蘭平時擺席,一幫人來了以後,啥也不幹就做飯。
“沒事兒,沒事兒!”面對趙軍提出的異議,王美蘭擺手,道:“你嬸兒她們說了,菜啥的都不用咱們管。到時候咱們兩家,就擱屋裏唠嗑,菜啥的都他們給做,做完了端過來。”
“啊?”趙軍聞言一怔,王美蘭擡手往炕下比劃着說:“兒子,咱啥也不用管,到點兒就開飯。咱們在這屋吃,他們都上你李叔家吃去。”
說完,王美蘭拿着鉛筆頭,在那小本上寫了鍋包肉三個字。
這酸甜口的鍋包肉昨天一上桌,就得到了女人、孩子們的喜愛。
寫完這仨字,王美蘭撂下鉛筆頭,對趙軍道:“兒子,這是你一輩子的大事兒,媽能給你使多大勁兒,就給你使多大勁兒!”
說完這句,王美蘭輕歎一聲,道:“媽還咋尋思的呢?這你姐不也回來嗎?你說你姐自打出門子,一共回來幾趟啊?她擱她婆家是不缺吃的,但我也……”
王美蘭說着,可能是想大閨女了,眼圈微微見紅。
這就是做父母的,哪怕兒女在外頭山珍海味,父母也認爲孩子缺嘴。有好吃的,自己舍不得吃,看着兒女吃,自己不吃都開心。
“唉呀,這是幹哈呀!”趙軍見狀,連忙湊過去安慰道:“媽,你樂意咋安排,你就咋安排。咱家前後院這些玩意,除了狗,剩下的你想殺哪個,咱就殺哪個。”
“嗯!”王美蘭重重一點頭,道:“也沒啥殺的了,這些我看也夠了,完了再扒拉倆素菜,湊十個菜。”
“行!”趙軍附和道:“我張大哥這兩天不在家,要不行啊等後天,我讓我老舅跟我上山,我倆看看哪兒有黑瞎子倉。媽,你不想安排個黑瞎子掌嘛,我倆要殺着了,咱就焖!”
“嗯!嗯!”王美蘭樂了,她拍着趙軍的手,道:“還是我兒子孝順!”
說完這句,王美蘭又補充道:“比你爸強多了,我今天早晨念叨一嘴,他說是敗家娘們兒!”
“呵呵。”趙軍樂了兩聲,開玩笑似地慫恿王美蘭說:“我爸要再這麽說,你就跟他算算那賠老牛的賬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王美蘭聞言大笑,道:“拉倒吧,我也不跟他一樣了。這那天老太太說句話,說我心裏了。”
“嗯?”趙軍一愣,忙問道:“我江奶說啥了?”
王美蘭在腦海裏回憶一下老太太之前說的話,描述大概意思道:“她說你爸心眼兒小,要是大事兒也就那麽的了。像打圍啥的,就由着他吧。”
“嗯!”趙軍贊同道:“這對,我瞅他那兩天,好像是不咋樂呵!”
“是不是?”王美蘭附和了一句,連李大勇都能看出來的事,作爲枕邊人的王美蘭豈能看不出來。但那時候趙有财在永興惹禍回來的,他郁悶,王美蘭還生氣呢!
“那行啊。”趙軍笑着起身,對王美蘭道:“媽,你接着忙活,我領小熊出去溜達一圈。”
“嗯呐,你去吧。”王美蘭道。
趙軍從屋裏出來,到倉房裏拿了一根繩子,然後到小熊的狗窩前,将小熊解開。
去了束縛的第一時間,小熊抖了抖身子,然後快步向院外跑去。
跑到院門口,小熊轉身看了趙軍一眼,見趙軍也往門口來,它便跑出了院子。
趙軍把繩子拿在手裏,背着手、跟着小熊一路往南走。
離山場越近,小熊就越興奮,可眼瞅着快出屯子時,小熊卻聽到了趙軍的口哨聲。
小熊站在原地遲疑了兩秒,雖然很是不情願,但仍跑回趙軍身旁。
在回去的路上,趙軍把小熊拴上,牽着它換了一條路線。
東一拐……西一轉,當趙軍臨近一戶人家時,卻看到一老頭正背着手在前頭遛彎呢。
這老頭正是朱大山!
“舅爺!”趙軍喊了一聲,朱大山回頭眯眼觀瞧,等看清是趙軍後,打招呼道:“趙軍沒上班啊?”
“沒有呢。”趙軍淡淡一笑,牽着小熊來到朱大山近前時,就聽朱大山問道:“你跟我們玲兒快了吧?”
朱大山是馬大富的親娘舅,所以他說一聲“我們玲兒”,那是沒毛病。
“快了。”趙軍笑着答道:“我是二月初三。”
趙軍和馬玲結婚的日子,早就定下來了,是戊辰年農曆二月初三,公曆是1988年3月20号。
那天是星期天,正好趕上林場休息,王美蘭選這個日子,就是爲了能大辦一場!
說完自己的結婚日子,趙軍反問道:“舅爺,你家我朱江兄弟定的是哪天呐?”
這老頭的孫子朱江跟趙軍同歲,也是明年結婚。
“他是三月十七。”朱大山道:“那啥,到時候我喝你喜酒去哈。”
朱大山是馬玲家親戚,但馬玲家和趙軍家不是一天辦。而朱大山剛才這句話的意思,就是說趙馬兩家的禮,他都要随。
“那必須的呀。”趙軍笑道:“到時候家裏沒事兒就都來呗,咱熱鬧。”
老頭子點了點頭,目光忽然落在小熊身上,他咔吧下眼睛問趙軍道:“這狗揣崽子啦?”
“啊!”趙軍笑道:“有一個來月了。”
“哎呀!”朱大山聞言眼睛一亮,道:“那不快了嗎?”
“是呗。”趙軍生怕朱大山管他要狗崽子,現在就小熊肚子裏的狗崽子,家裏這幫人還不夠分呢,于是他連忙對朱大山道:“舅爺,你老是會皮匠活兒吧?”
“會呀!”朱大山一挺腰闆,反手點着自己胸脯道:“我是皮匠,永勝那個吳又發是裁縫,原來永利還有個姜木匠,他是精細木工,跟你們場子裏那拉大鋸的不一樣。就我們仨,擱十裏八村都有名!”
“是,是!”趙軍連忙附和道:“都說你老手藝好,呵呵。”
“咋的?”朱大山瞥了趙軍一眼,問道:“你問這幹啥呀?你有事兒啊?”
“呵呵……”趙軍笑道:“舅爺,我這兩天淘騰張牛皮。”
“牛皮?”朱大山眉頭一皺,就明白了趙軍的意思,說道:“你要幹啥呀?我這歲數大了,太複雜的活兒,我可幹不了。”
“呵呵……”趙軍還是淡淡一笑,試探着對朱大山說:“舅爺,那我說……你老可别生氣。”
趙軍請朱大山幫忙,不是要給人做東西,而是要給狗做護甲。
而這年頭,人們對狗的感情和十幾二十年後是截然不同的。
現在人養狗,和養牛馬這些牲口差不多,都是爲人服務的。普通狗看家護院,獵狗上山打獵。
或許哪條狗跟人的年頭多了,人和狗之間會更親近一些,但也就那樣了。完全達不到十幾二十年後,人能把狗當成家人的那種程度。
所以趙軍對狗的感情,别人理解不了,尤其是像朱大山這種不養狗的人,他體會不到這一點。
去年趙軍和李寶玉領狗上山打獵,大黃第一次受傷時,請屯衛生所大夫韓尚來給狗打消炎針,那韓尚還不樂意呢。要不是趙家跟周家有親戚,韓尚是說啥也不會來的。
朱大山這老爺子脾氣可挺倔,要乍一聽趙軍請他是給狗做活兒,這老頭罵娘都有可能。
聽了趙軍的試探之言,朱大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你說吧,你說,我聽聽。”
“舅爺!”趙軍又給這老頭打預防針,道:“咱也先說哈,我說完了,你老要不答應也沒事兒,可不能生氣。”
“說吧,說吧。”朱大山皺眉道:“我不都讓你說了嘛!”
趙軍又是一笑,然後指了下小熊,很是誠懇地對朱大山說:“舅爺,你看我這個狗哈,它從下生到鍛煉出來,少說得兩三年。”
趙軍先是做了個鋪墊,講述自己訓練出一條成熟的獵狗有多麽的不容易,也側面反應自己這一條好獵狗的價值。
可他這番話,聽得朱大山眉頭越皺越緊。
這時,趙軍一扯繩子,将那坐在地上的小熊拽了過來。
當小熊來到趙軍腳旁時,趙軍蹲下身,先是一把摸到小熊喉嚨底下、脖腔子那一溜兒,對朱大山說:“要上山碰着挑茬子野豬,這地方讓豬挑透眼子了,那狗就完啦。”
“啊……”朱大山白了趙軍一眼,撇嘴道:“咋的?你意思是讓我給狗做個皮甲呗?”
“呵呵呵。”趙軍聞言一笑,微微點頭,但還是有些緊張地看着這老頭子。
此時的朱大山,真想一腳給趙軍踹那兒!
但他想了又想,在兩秒鍾後點頭道:“行,我給你做。”
“真的呀?”趙軍一下子蹿起來了,到朱大山身前,欠身道:“那可謝謝舅爺啦!”
朱大山一擺手,道:“你先回去吧,完了我進屋收拾、收拾,一會兒上你家找你去。到那兒看看你那皮子,咱們再研究。”
說到此處,朱大山看了眼那擡腿撓耳朵的小熊,道:“不能做全身的,做完全身的,狗上山不得發滞啊?”
“嗯!”趙軍伸手在半空中,要小熊身上虛着比劃,道:“大脖根子、肋巴扇子、脊梁骨那一溜兒……”
“行了,行了!”趙軍話還沒說完,就被朱大山給打斷了,老頭子擺手道:“你先回去吧,等我一會兒去了再說。”
“行。”見朱大山應下,趙軍笑道:“那舅爺,我先回去了哈,我到家等你。”
朱大山再次擺了擺手,然後轉身進了他家院子。
趙軍樂颠兒地牽着小熊往家走,而朱大山進了家門,直奔他和朱江住的那屋。
進屋後,朱大山上炕打開炕櫃,從中拿出一個個包袱,然後把它們扔在炕上。
在炕櫃最裏頭,有一個小皮箱,朱大山将這皮箱拿出來時,他兒媳婦王娟進來了。
“爸!”王娟看老頭兒把炕櫃掏的亂七八糟的,緊忙問了一句:“你找啥呢?”
王娟話音剛落,家裏回來人了,一個身高一米七左右,微胖的年輕人挎着兜子、手拿一卷電線進來。
這年輕人就是朱大山的孫子朱江。
“這是幹啥呢?”朱江進來就問了一嘴,卻見朱大山拿着小皮箱就要下炕。
“哎呦!”王娟笑着拍了下手,指了下朱江道:“昨天晚上你爸跟你爺叨咕,說讓他給你跟小茹一人做條褲腰帶。你看你爺,今天就把家夥事兒都掏出來了。要我說呀,還得是孫子,别人誰也不行!”
在這邊兒,配偶之間送皮帶有講究,意思是把這人拴住,讓倆人好好過日子。
說來也是巧,昨天晚上吃飯前兒,朱家爺仨坐炕上喝酒,朱愛國提了一嘴,說整塊皮子給倆孩子一人做一條。應那麽個講究之餘,褲腰帶也能用啊!
可當時朱大山沒接他兒子的話茬,知道這老頭兒脾氣的一家人也就沒敢再提。
此刻看朱大山把工具都掏出來了,王娟不禁感歎這老頭兒還是疼孫子啊!
一旁的朱江也樂了,他現在紮的這條腰帶是他爸朱愛國用舊不要的,父子倆一共用了二十年,這腰帶磨得都飛邊子了。
“哎,爸!”王娟笑呵呵地對朱大山說:“我看我們那屋挨棚那大箱子裏頭,還有好幾卷皮子呢,那都是你以前攢的吧?”
“嗯!”朱大山點了下頭,然後提着小皮箱起身就要往外走。
“哎!哎!”王娟以爲公公要去她和朱愛國那屋裏,去裁制那大箱子裏的牛皮,于是忙推了朱江一把,道:“兒子你快去,給那屋那箱子夠下來。”
登高夠東西,就得年輕人幹,朱江一聽忙把兜子從腦袋上往下一摘,随手丢在炕上。
可就在朱江要動身時,卻被朱大山給叫住了。
“别去啦。”朱大山皺眉道:“我有事兒,我要出去一趟!”
“啊?”王娟、朱江對視一眼,王娟詫異地問道:“爸,你不說你不給人家做活兒了嗎?”
在林區,裁縫、皮匠都是稀缺職業,朱大山這些年金盆洗手真是不給外人幹活了。
要不然今天給老王家幹了,明天老李家來了,你幹不幹?幹,何必退休呢?不幹,就是得罪人!
于是朱大山自宣布退休以後,再沒幹過皮匠活兒,誰來也不好使。
所以王娟想不明白,誰有這麽大的面子,能請得自己公公出山!
“唉!”被兒媳婦一問,朱大山歎了口氣,道:“趙軍!他來了,說讓我幫他幹點活兒!”
“哎呀!”朱大山話音剛落,王娟驚呼一聲道:“昨天他們說二咕咚領狗出去幹個老牛,整了半天是真的呀?”
“真的!”朱江在一旁笑道:“屠牛炮嘛!”
王娟對這些外号啥的不感興趣,她隻問朱大山說:“爸,他要讓你給他幹啥活兒呀?”
說到此處,王娟看向朱江道:“他那大張的牛皮,做皮夾克都夠了吧。”
“草!”王娟沒想到,她這邊剛說完,她公公那邊爆粗口了。
老頭子瞪着眼睛,道:“他說,他家狗上山容易挨挑,讓我擱那牛皮給他家狗整個甲。”
王娟、朱江:“……”
“哎呦我天呐!”王娟有些難以置信地道:“那也太敗家了!”
“不是!”朱江卻是皺眉道:“爺,這活兒你也給他幹呐?慣的他吧?”
“你知道啥呀?”讓朱江萬萬沒想到的是,他明明是站在朱大山的角度考慮問題,卻迎來了朱大山的數落。
隻聽朱大山道:“你少管這些事兒,我給他幹活兒,有我給他幹活兒的道理!”
說完,朱大山拎着小皮箱就往外走。
可剛到門口時,朱大山停住腳步,回頭問朱江道:“那個……趙軍家那個新房電啥的,你們都給接好了吧。”
“接好啦。”朱江嘟囔道:“都給他使的好電線,因爲這個我還挨說了呢!”
朱愛國和朱江父子倆都是電工,隻不過朱愛國是林場電工,而朱江是屯子裏的電工。
當初朱大山到趙軍家借狗護農時,就曾跟趙軍許諾過,趙軍新房子的電線由朱愛國和朱江負責。
老頭子這麽說,意思是白給幹活。反正到完工的時候,趙軍給這爺倆一人塞了一包石林煙。
“我告訴你哈!”朱大山瞪着朱江,道:“他家那活兒可不能有摞爛。”
“不能啊!”朱江繼續嘟囔道:“有摞爛,我再給他整,行了吧?”
此時的朱江很不滿意,自己親爺爺,爺倆天天擱一個炕上睡覺。結果這老頭兒出去給别人家狗做活兒,也不給自己這個親孫子做活兒,哪有這樣的?
等朱大山走後,朱江看向王娟,皺眉問道:“媽,我爺這是幹啥呀?咋這樣呢?”
說完這句,朱江又補充一句道:“那趙軍是我大爺家姑爺,也不至于這樣吧?”
馬大富是朱大山的親外甥,跟朱愛國是表兄弟,朱江叫他一聲大爺。所以此時的朱江就以爲,朱大山如此是看了馬大富的面子。
可王娟卻沖他一擺手,道:“兒子,這裏頭跟你大爺沒有關系,你大爺沒有這麽大的面子。”
“嗯?”朱江一怔時,又聽王娟點破道:“老江家!”
“啊……”王娟如此一說,朱江恍然大悟。
當初朱大山借狗護農失敗後,去找江華下炸子崩黑瞎子。
結果江華被黑熊反殺,朱大山也受了傷。
這年頭沒有訛人的,老太太也沒抓住朱家不放。
但老太太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,曾到朱家鬧過,不過可不是爲了要賠償,而是想讓朱家給她老頭兒報仇。
朱家人爲此求到馬家,馬玲也因此找過趙軍,但馬玲也知道輕重,所以當時告訴趙軍不用爲難,願意就去,不願意去就拉倒。
而且這姑娘當時還是個迷信頭子,聽趙軍一說那殺過人的黑瞎子邪乎,後來趙軍自己要去的時候,馬玲還不讓呢。
趙軍說的沒錯,那黑熊果然邪乎。在殺了江華後,又滅了秦強的大小舅子陶大勝。
然後屯長趙國峰請趙軍到屯部商量,趙軍本不想答應,但看老太太可憐,他最後還是幫江華報了仇。
雖說趙軍獵那黑熊,不是受了馬家之托,但朱大山也得領這個情。
因爲要不是趙軍出手,老太太還得到他朱家來鬧。再者江華不入土,朱大山心也難安。
後來朱家是消停了,但他們就算不領趙軍的情,也忘不了對江家的虧欠。尤其是朱大山,他心裏始終對老太太懷有一份愧疚。
朱大山想爲老太太做些事情,但自從趙軍把那黑熊打死後,老太太再都沒跟他朱家有過來往。平日不登門,在屯子碰見了朱家人,老太太離老遠轉頭就走。
老太太什麽話不說,但就這樣才讓朱大山愧疚呢。
在人類所有的情感中,愧疚是最讓人難受的。
今天趙軍有事相求,雖然是好說好商量,但朱大山這老頭子又犟又倔,他當時都想給趙軍一腳。
可朱大山忽然想起來,如今那老太太跟趙軍就像一家人似的,朱大山便想自己爲趙軍做活兒,就算是爲老太太做了。
如此不爲别的,就爲了心裏舒服。
當朱大山來到趙軍家時,趙軍和王美蘭都已經準備好了,一聽見狗叫,娘倆緊忙從屋裏出來迎接。
“大叔!”
“舅爺!”
娘倆跟朱大山打着招呼,朱大山則環顧着趙家院子,目光忽然停留在了大胖身上。
“哎呀!”朱大山指着大胖,問趙軍道:“這家夥長這麽胖了嗎?”
“哈哈……”趙軍聞言笑道:“嗯呐,舅爺你上次領它走的時候,它剛到家沒幾天,這一陣子沒少胖。”
那次朱大山來借狗時,大胖、三胖它們幾個剛到家不久,還沒被趙軍拖出來呢。要不然,大胖也不會半夜跟着黑虎就往家跑。
“哎?”朱大山往周圍看了看,道:“那黑瘸子哪兒去啦?”
趙軍家院裏狗太多了,尤其東邊一排狗窩七條狗,朱大山老眼昏花的,一時間視線受阻沒看到黑虎。
朱大山仔細地看了眼二黑,見這個黑狗也不瘸,于是回頭問趙軍道:“那狗死山上啦?”
“嗷嗷嗷……”
忽然,一陣兇狠的狗叫聲自東北房角處響起,朱大山順着狗叫聲就找過去了。
“就它!”朱大山指着那沖自己嗷叫的黑虎,對趙軍、王美蘭道:“缺德的!禍害我家好幾個小雞兒!”
聽他這麽說,趙軍和王美蘭呵呵直樂,娘倆此時尋思的是:你家小雞兒多個啥?它連我們家雞都禍害。
“朱叔!”王美蘭伸手向屋裏指引,道:“進屋坐一會兒,喝口水暖和、暖和。”
“不得!”朱大山往左右張望,問道:“那老牛皮擱哪兒呢?我過去瞅一眼!”
趙軍一聽緊忙在前引路,帶着朱大山往後院走。
等到了後院,看到雞飛、鵝跳、狍子叫,朱大山眉頭一皺,喃喃道:“這是幹啥呀?”
再往裏走,看那被張援民、王強用杆子挑起來的大張牛皮,朱大山隻瞅了一眼,就轉身往回走。
到了前院,朱大山掃了眼趙軍家的那些狗,轉頭對趙軍說:“小子,你可要知道啊,狗跟人不一樣。人穿着衣服不得勁了,人能湊合着衣服。但狗,它可不幹呐?你整老牛皮糊它身上,它上山能得勁嗎?”
趙軍知道朱大山這話說的不假,在三十多年後的某一天,神州各地野豬泛濫時,由于破壞了大量農田,野豬又被移出了保護動物的行列,允許各地百姓護農保衛勞動果實。
因爲槍支仍處于管控中,所以那時也有人訓練獵狗圍獵野豬。
三十年後,各種猛犬應有盡有,但由于沒有槍,所以狗的受傷率、死亡率都高,哪怕那時候的狗身體素質遠勝這時候的狗,但那些狗仍很難能練出技術。
所以好獵狗難求,頂尖的頭狗甚至能賣到七八萬。雖說他們那些所謂的頭狗比大胖都差不少,但身價可是不低呀。
這樣的狗死一條,主人不得心疼死啊?
所以爲了避免獵狗受傷,人們又研制了護甲。高端的護甲,甚至能賣到上萬的,那都是用特殊面料制成的,多達七八層的防護,護住獵狗的咽喉、脊背、軀幹兩側,然後以背帶的形式固定在獵狗的身上。
可眼下這年頭,趙軍再有錢也不弄着那個布料啊。
而朱大山提出的問題也是明擺着的,全身的牛皮甲肯定是不行。就算把牛皮制軟,狗的行動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。
狗不管是獵野豬,還是獵熊,除了團隊配合外,主要就是憑借超過這兩種猛獸的速度和靈活。
如果狗的靈活性被限制了,那這種護甲也就沒啥用了。
所以趙軍說護住要害,像迎頭狗多是脖腔子被挑,這一挑基本上都是死。
除此之外,肋巴扇也是如此,萬一挑透氣了,狗也救不回來。
而趙軍要護脊背的原因,主要是爲了防熊抓。
可還有一個問題,就是皮甲是否能合狗的身。要是布甲的話,狗起初也不會适應。
這就像家裏養的寵物狗,主人給它買件小衣服,它剛穿上可能都不會走路。
但時間長了,它是可以完美适應的。
而皮甲,尤其是半身皮甲,哪怕用繩帶固定,但它肯定沒辦法完全貼合在狗身上。
朱大山有一點說的很對,就是狗不會湊合這個東西,它如果感覺不舒服,就算人給它系得再結實,它也能把這個東西去了。
可趙軍既然能去找朱大山,那趙軍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。
“舅爺,你看這麽的行不行?”趙軍對朱大山說:“咱給它整兩層,裏頭一層是布……”
“啊!”朱大山是皮匠,他捅咕這玩意大半輩子,趙軍的話還沒說完,朱大山就明白了。
“你那意思,就是給狗擱裏頭穿個背心呗?”朱大山問了一嘴,趙軍點頭接茬道:“完了把那皮子跟這背心縫一起!”
“唉呀!”聽趙軍如此說,朱大山砸吧下嘴,道:“你這麽說,這活兒可難幹了。”
說到此處,朱大山轉向趙軍道:“你看誰家要有縫紉機還行,‘咵咵’給它一砸。”
“朱叔!”朱大山話音剛落,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王美蘭,忽然開口道:“縫紉機……我正尋思買一個呢。”
朱大山:“……”
“嗯?”趙軍聞言一愣,詫異地看向了王美蘭。他媽要買縫紉機,他咋不知道呢?
而他們林場确實說了,準備給職工弄一批福利,但那福利都是電器,沒有縫紉機呀。
對上自己兒子詢問的目光,王美蘭微微一笑,道:“你解娘,她說她幫我安排。”
一聽王美蘭提到解孫氏,趙軍就明白了。
“那行!”朱大山看向院子裏狗,問趙軍道:“你都哪幾個狗做呀?都做,半身兒的也不夠。”
“舅爺。”趙軍指向青龍,問朱大山道:“小狗是不是得等等。”
“那肯定的。”朱大山道:“它還得長呢?”
“哎呀……”看着院裏的狗,趙軍挺犯愁的。手心手背都是肉,偏着哪個都不好。
“這個你慢慢琢磨。”朱大山道:“一會兒走前兒,把那牛皮給我拿着,我看那毛還沒刮呢。”
本來朱大山帶家夥事兒來的,但到這兒一看牛皮還沒處理呢。
“哎呀,可不咋的。”趙軍忙道:“舅爺,要不我們刮完了,再給你送去。”
“拉倒吧。”朱大山擺手道:“你直接把它給我送家去,完了我整吧,你别再整不好。”
牛皮肯定不是退了毛就能用,還得經過一系列的工序,但這些就是朱大山的活兒了。
“行!”趙軍樂呵地點了下頭,然後對朱大山說:“舅爺,咱進屋待一會兒吧,怪冷的。”
這次朱大山沒拒絕,跟着趙軍、王美蘭進了屋。到東屋裏坐到炕上,朱大山好奇地看着小猞猁,而小猞猁看見生人也不懼怕,但卻離朱大山遠遠的。
這時王美蘭端着茶缸進來,而趙軍也給朱大山遞上了煙。
“舅爺!”整盒的石林煙,當着朱大山的面打開的,趙軍抽出一顆遞給他後,愣是把剩下的全塞進了朱大山的兜裏。
“趙軍呐!”抽人家嘴短的朱大山,在吸了口煙後,望着窗外對趙軍說:“你給它們做甲,你得考慮一點呐。往後你這狗……咱說……不能就是它們幾個了。”
朱大山這話很委婉,意思是你不可能指着這些狗打一輩子圍,中間它們有老死的、有戰死的,還有新狗頂替進來。
所以,不能按着這些狗的身材定制啊!
“舅爺,那咋辦呐?”趙軍也爲難,這年頭不像二三十年後,那時候隻要有錢啥都好說。現在則不然,找個皮匠還費挺大勁呢。
“擱你這狗幫裏找。”朱大山一手夾煙,一手指着窗外道:“一百斤的狗,按着它大約摸做一個,九十多斤的做一個,這玩意換着穿呗。實在不行,你給裏頭背心換了,皮子再往上一縫就完了呗。”
朱大山話音剛落,屋外的狗忽然叫了幾聲,王美蘭起身往外一看,忙回身對趙軍說:“兒啊,你江奶來了。”
她這話看似是對趙軍說的,其實是說給朱大山聽的。
而朱大山一聽老太太來了,立馬慌了!
這章9千字,我這兩天寫,都是中間休息,這樣狀态能一直持續的不錯。就是這麽寫完了,回過頭不知道中間擱哪斷。
行啊,就這麽地吧……隻算一章,不算加更了,明天再加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