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從嶺南來的時候,解孫氏是打着出來串門的名義,所以在車裏的時候,解臣就囑咐他媽,讓解孫氏到了趙軍家别睡懶覺、别太護食。
當時解孫氏說:“瞅這話讓你說的,你媽到哪兒都不帶給人添摞爛的。”
摞爛就是麻煩的意思,而解臣聽他媽這話,張了張嘴卻沒往下接,因爲再往下接就大逆不道了。
而解孫氏接下來卻告訴解臣,明天一早就讓他和自己回家。
解臣當時剛反駁兩句,解孫氏就從兜裏掏出耗子藥,告訴解臣你明天要不跟我回家,我就讓你沒媽。
可此時此刻,解孫氏變了!
解臣呆住了!
“唉呀!”聽解孫氏之言,王美蘭笑着往她小臂輕輕一拍,笑道:“大姐,你咋還說這話呢?麻煩啥?有啥麻煩的?”
“你看!”解孫氏左手向右,拍着王美蘭的手背,道:“我家小二兒擱這兒,就夠你們添麻煩的了,這我還來了……”
事實證明,解孫氏是會說客套話的,這番話說的相當漂亮以及到位。
“大姐,你這不跟我外道呢麽?”王美蘭裝作不悅地道:“小臣擱我們家……”
說到此處,王美蘭本來想說解臣跟自己家孩子一樣,但忽然想起來不能這麽說,急忙話鋒一轉道:“幫我幹活、陪他趙叔喝酒,他上次冷不丁一走,那給我們閃夠嗆啊!”
“呵呵……”解孫氏聞言一笑,手在王美蘭手背上輕拍兩下,道:“他也是,回家去天天念叨你們對他好!妹子!”
說着,解孫氏把手從王美蘭手背上挪開,擡起來指向解臣說:“他擱你這兒,你就給他當自己孩子,有啥活兒,你就讓他給你幹?”
王美蘭:“嗯?”
其他人也都十分詫異地看向了解孫氏。
記得這娘倆剛來的時候,王美蘭跟解孫氏寒暄,就說了一句把解臣當自己家孩子看。結果,讓解孫氏一句話給怼那兒了。
這怎麽七個羊肉串、一斤多羊肉下肚,這小老太太态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呢?
“啊……”王美蘭也不知道是咋的了,但嗑還得往下唠啊,她把搭在解孫氏小臂上的手抽回來的同時,對解孫氏道:“大姐,你看你都這麽說了,那還外道啥呀?擱這兒多住幾天,行不?”
“那行。”解孫氏笑着一點頭,道:“那我們娘倆就給你添麻煩了。”
“不是……”解臣往前一邁步,剛一開口就聽王美蘭道:“麻煩啥呀……”
王美蘭話也沒說話,又被解孫氏打斷,道:“妹子,啥前兒你看你有工夫,你也上我們家溜達、溜達,咱以後就常來常往。”
“行,大姐。”王美蘭笑着應道:“咱說好了哈,得在我這兒多住幾天,讓妹子好好招待、招待你。”
“媽!”生怕從此沒媽的解臣,搶在解孫氏答話前問道:“咱不說明天回家嗎?”
“你看你這孩子!”解孫氏白了她老兒子一眼,笑道:“你嬸子都說了……嗯?”
話說一半兒,解孫氏忽然一頓,手指解臣卻瞅着王美蘭說:“妹子,咱倆論姐妹兒,他得管你叫姨呀!”
“嗨!”王美蘭道:“叫啥都行啊,讓孩子咋順口咋叫。”
“那也行!”解孫氏把身子向王美蘭這邊微微一靠,笑道:“那我還叫你妹子,這咱姐妹兒顯着近乎。”
王美蘭笑着應了一聲,解孫氏又看向解臣道:“我妹子不讓走,那咱娘倆就住幾天。那個,兒砸啊!”
說到最後時,解孫氏擡手指着解臣,手指頭連點兩下,道:“你趙軍哥明天不要上山嗎?你跟着去,完了多幫你哥幹點兒活啥的!”
解臣:“……”
見解臣沒吱聲,解孫氏“嘶”的吸口氣,然後聲音擡高一些追問道:“聽見沒有啊?”
解臣看着她娘,很想怼一句“我用你告訴我呀”,但是他沒敢。
這時,趙軍在旁邊一拽解臣,然後沖解孫氏笑道:“解娘,那我們哥幾個明天上山,你跟我媽擱家,該吃吃、該喝喝哈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趙軍這句話,可是說到解孫氏心坎兒上,她笑着一指趙軍,歪頭對王美蘭誇贊道:“妹子,你這兒子多好!”
雖然沒搞清楚解孫氏是從哪方面誇的趙軍,但王美蘭還是很開心地笑了。
趙軍也是一笑,一邊拉着解臣往外走,一邊對解孫氏道:“解娘,我們回那屋了哈,這羊肉挺好的,你多吃。”
“哎,哎!”解孫氏夾起碗裏的羊肉蘸韭菜花,笑道:“吃着呢,吃着呢。”
趙軍把解臣拽出門外,看着吱吱扭扭的解臣,皺眉小聲道:“咋的啦,兄弟?這咱老媽兒不都挺好的嗎?”
趙軍以爲解臣還在爲一開始的事耿耿于懷,而解臣兩條眉毛此時都皺成了八字,他輕輕歎了口氣,道:“行啦,哥,明天再說吧。”
倆人回到西屋,有李如海起身給他們讓路,等都重新坐下,趙軍隔着桌子對張援民道:“大哥,明天改了,咱不用走太早了。”
“啊?”剛與趙有财等人碰過杯的張援民,把到嘴邊的酒杯放下,看向趙軍問道:“咋的了,兄弟?”
趙軍往旁一拍解臣,笑道:“咱解臣兄弟不走,明天他開車,咱上山逮狍子去。”
趙軍話音剛落,坐在他另一邊的李寶玉,隔着趙軍向解臣問道:“不走啦?”
解臣臉上強擠出一個笑容,點了下頭“嗯”了一聲。
“我就說麽!”坐在上頭的趙有财,撂下杯說道:“你媽好不容易來一趟,多待幾天呐。”
解臣幹笑一聲,端起酒杯悶了一口。而在這時,張援民忽然開口問趙軍道:“兄弟,之前你不說咱明天上山溜溜狗嗎?這咋又要打狍子了呢?”
趙軍聞言一笑,解釋說:“那不是嗎?咱烤那羊肉串,那幫孩子都樂意吃。我媽一聽想殺羊,完了後來又改主意了,說烤狍子也行。咱家房後那狍子都揣崽子呢,不能殺就讓我上山抓去。”
一聽是孩子們喜歡吃,又是王美蘭的命令,張援民當即點頭,道:“那行,那明天咱上哪兒啊?”
“上哪兒都行啊!”趙軍語氣很是無所謂,他既然打定主意要出絕招,既然是絕招,那就沒那麽多限制了。
“哎?老舅!”趙軍冷不丁喊了王強一句,問道:“你知道哪旮沓狍子多不?”
王強是打溜圍的好手,而打溜圍最容易打的獵物就是狍子。
被趙軍一問,王強把嘴裏的菜咽下,道:“大外甥,你看你問這話問的。我要知道哪兒多,我不早打去了麽?”
“不是,老舅。”趙軍搖頭,道:“咱不用管山場的山形地勢啥的,你就說哪旮沓狍子厚吧。”
“唉呀……”王強瞅了身旁的趙有财一眼,然後回頭對趙軍說:“那就是平地崗子下頭那溝幫子裏呗,不過那地方前年皆的伐,今年一開春你們林場說擱那兒栽二茬林子,又放火把山燎了。現在你除非是來年開春領狗攆,要不然呐,你下套子都白扯。”
趙軍之前就總說,打圍得知野獸習性、山形地勢。其中野獸習性還對應着四季,尤其是在四季區分明顯的東北,野豬、狍子等動物會随着季節的變化來改變自己所處的山場。
至于熊瞎子,那就更不用說了,人家還蹲倉子冬眠呢。
而王強口中的平地崗子顧名思義,那裏山勢特别平坦,用當地話叫“大平排子”。
這種地形,就不适合打溜圍。打溜圍是山越陡越好,因爲山勢陡看得遠,山勢坦視線就望不出去。
這平地崗子前年皆伐,永安林場派工人把那片山場所有樹木都放倒。
按理說經過兩年,這片山場剩下那些樹墩子都會往出拱新枝,而那些枝條上的嫩枝,是狍子喜歡的食物。
但這密密麻麻的樹枝一多,這地方就适合下套子。這樣的話,又成了狍子的葬身之地。
可就像王強說的,今年開春營林那些人在平地崗子上放火燎山,所以這崗子就成了火燎崗。
這大半年來,那崗子都沒什麽植被,這樣的地方按理說狍子也不去。
但兩邊溝塘子裏的狍子若是受驚,它們就往平地崗子上蹿,上了平地崗子就是一馬平川。
這山場讓狍子跑起來,狗是望塵莫及,就更别提人了。
“啊!”趙軍聞言微微一點頭,就沒再說什麽。
而這時,李大勇忽然開口問趙有财、林祥順道:“大哥、順子,你倆聽說沒有?咱場子年前要給咱們整福利。”
“啥福利啊?”趙有财“呵”了一聲,道:“雞蛋?”
聽趙有财此言,大家哈哈一笑,隻有李大勇搖頭道:“不是,大哥你不知道,是那個……”
“聽說是家用電器!”忽然一個聲音自窗戶根兒下響起,李如海一撂筷,道:“說是錄音機、冰箱、洗衣機、大電視都有。”
李如海一開口,所有人目光全向他投來,林祥順都不懷疑真假,直接問道:“擱哪整的呀?”
“說是局裏給聯系的。”李如海道:“我聽工會的老蘇大爺說,到時候山下大商店往咱們場子送樣品,完了咱場工人到那兒自己看,相中啥了你就交錢登記,到時候人家派車按着家屬區給你往山上送。”
“唉呀!”趙有财眼睛一瞪,道:“這是好事兒啊!”
“那……”李大勇剛要開口,卻又被他小兒子搶先道:“那可不,大爺,我聽說擱山下買大彩電還要票呢。這局裏也安排的還不要票,多好啊?”
“你這孩子!”李大勇瞪了李如海一眼,道:“你聽誰說的呀?現在還有要票的?”
“要,李叔!”李大勇話音剛落,解臣就接道:“我二姐夫擱供銷社嘛,他也說現在别的東西都不要票,就是彩電要票,說是這玩意少啊!”
李如海小脖一揚,見自己老爹眼神不善,連忙把目光轉向别處,繼續說道:“好像還有縫紉機啥的,不過那都不是電器了。”
“哎?”就在這時,李寶玉問李如海道:“有沒有摩托車呀?”
說完這句,李寶玉看向趙軍道:“哥哥,我大娘之前不說要給你買個摩托嗎?要有合适的,我也想買一個。”
“啊……”趙軍還沒說話,李如海就在旁邊接茬道:“哥,你說的那都啥前兒的事兒了,人家我大娘現在要給咱大哥買車。”
“買車?”
“買車!”
李如海此言一出,桌上的人全都驚呆了,趙軍也有些懵,這事他都不知道呢,王美蘭也沒跟他說呀!
“嗯呐!”李如海笑道:“212大吉普,我大娘說的。”
“這個敗家娘們兒!”趙有财小聲嘀咕一句,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飲而盡。
而此時,李寶玉一臉驚喜地看着趙軍,道:“哥哥,那車老帶派了,咱場子也就場長、書記有呗,還都是公家的。”
“呵呵。”趙軍一笑,道:“我估計不能,我媽就是一說。”
“軍哥!”解臣在旁邊也道:“我嬸子真給你買車了,你也不會開,要不我給你當司機得了。”
……
筵席雖好,總有盡時。
衆人都酒足飯飽後,王美蘭和老太太陪着解孫氏唠嗑,金小梅、楊玉鳳、趙玲、徐春燕收拾剩菜、刷碗、刷鍋。
等都收拾妥當,大夥各回各家,留下趙家人與解家娘倆。
眼看着衆人都走了,趙有财想找機會跟王美蘭說幾句話,一來問問給趙軍買車的事兒,二來想就王大龍搞破鞋的事兒給王美蘭打個預防針。
可等人都走了,就已經将近十點了,趙虹、趙娜兩個小丫頭困得睜不開眼睛了,王美蘭就張羅着焐被睡覺。
因爲有解孫氏在,趙軍家還是倆炕,所以趙有财就被安排到了西屋和趙軍、解臣一個炕,王美蘭帶着倆小閨女和解孫氏一個炕。
等到第二天早晨,趙有财早早就起來了,本想找機會跟王美蘭說一嘴。
可沒想到的是,解孫氏也起來了!
這讓解臣都不敢相信,要知道解孫氏平時在家,不睡到七點是不帶起床的。
在這年頭,一個鄉下的小老太太要睡到七點,是一般人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情。
解孫氏也不想起來,但架不住趙軍家養的家禽牲畜多,一早晨三點多大公雞就打鳴,然後剛到家不适應的驢也開始叫喚。
驢一叫,不認得這種生物的黃龍就跟着叫,黃龍一叫,兩家的狗都跟着叫。
解孫氏被吵的睡不着,又聽王美蘭說早晨要烙油餅,她就跟着王美蘭起來了。然後,這解孫氏就跟在王美蘭身旁,倆人有說有笑的。
如此一來,趙有财就沒找着跟王美蘭唠嗑的機會。
等吃完早飯,解臣和趙軍到西屋去打綁腿、換上山的衣服,吃了三張油餅、喝了兩碗酸菜湯的解孫氏出去上茅房的工夫,趙有财終于找到了機會。
“蘭呐,我……”趙有财剛一開口,就聽外面的狗叫了起來,在狗叫聲中有一個女人喊道:“趙有财!你出來!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