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永興大隊到永安屯,一百一二十裏地。當初解臣開車,趙軍他們一個多小時就到了。
可今天趙有财帶着王大龍,倆人走走停停,趙有财時不時的還得背王大龍一段。好在他們中途蹭了兩次爬犁,才在這時候趕回了屯子。
要不然以王大龍的狀态,絕對無法在外過夜。
一臨近村口,同樣累了一天的小熊、小花、青龍、黑龍瞬間來了精神,把趙有财丢下就往家跑。
這時趙有财扶着另一隻手拄棍的王大龍,對他說道:“行啊,我給你送家去吧。”
“姑父。”王大龍那幹巴開裂的嘴唇微張,小聲說道:“到家你得幫我遮一下子,要不我媳婦得跟我離婚。”
趙有财嘴角一扯,無奈地歎了口氣,道:“行,走吧。”
說着,趙有财便扶王大龍進屯,先向王大龍家走去。
與此同時,趙軍家裏歡聲笑語,婦女兒童歡聚一堂。
雖然趙家父子都沒在家,但王美蘭帶着倆閨女,也過的老滋潤了。
此刻趙軍家東屋,老太太江劉氏坐在炕裏,她左是趙虹、右是趙娜。
趙虹往左,依次是小鈴铛、楊玉鳳,而趙娜往右,則是李小巧和金小梅。
在炕桌中央,是一個廢棄的椴木菜闆,這是王美蘭從後園子拿回來的。秋天她們幾個砍白菜的時候,曾用過這個菜闆。
這種椴木的大菜闆,要放在一般人家,肯定是當好東西使着。
可王美蘭家能缺這個麽?此時,這菜闆被她放在桌上墊火盆用。
隻見在那菜闆上,放着一個火盆,這火盆是泥做的,口呈三角形,每一邊都有一個凹陷的缺口。
在火盆裏,裝的是從竈坑裏撮出來的木炭。而在火盆口上,坐着一個扁砂鍋。
砂鍋裏,咕嘟着五花肉汆白菜!
火盆的熱氣,烤得周圍人臉頰通紅,一個個穿着單衣,卻都額頭見汗。
“來啦!”忽然,隻聽王美蘭一聲招呼,她端着一個搪瓷盆從外屋地進來。
王美蘭快步來在炕前,将手裏的盆往炕沿邊一放,從中拿出泡好的粉條放進開蓋的砂鍋裏。
一旁的金小梅、楊玉鳳見狀,忙拿起筷子探進鍋中,把支棱起來的粉條往湯裏按。
王美蘭側身往楊玉鳳身旁一坐,看了眼鍋裏慢慢起泡的菜湯,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。
然後,王美蘭伸手一扒拉炕沿邊的鐵盆,笑道:“咱先吃大餅子、汆白菜,完事兒咱再烤倆土豆吃!”
一聽火盆烤土豆,從老太太到小趙娜,全都眼前一亮。
“大娘!”李小巧眼巴巴地望向王美蘭,道:“我不想吃大餅子,我現在就想吃烤土豆。”
“你等一會兒的。”李小巧話音剛落,就被金小梅扒拉了一下,隻聽金小梅道:“這炖着菜呢,咋烤土豆啊?”
“小梅!”王美蘭見狀,忙擡手攔金小梅,道:“别說孩子,吃啥不是吃啊?”
說着,王美蘭往炕下一指,道:“咱那麽多火盆呢,再整一個盆旁一邊兒,給這幾個孩子烤土豆。”
順着王美蘭手指的方向望去,隻見那窗戶根兒底下,擺着十三個火盆。
這些火盆三角口、圓口都有,這是王美蘭她們幾個忙活一天的成果!
今天早晨,王美蘭和倆閨女剛吃完飯,楊玉鳳就帶着小鈴铛來了。而等李家爺仨去上班後,金小梅領着李小巧翻牆而過,來在趙家。
然後,小鈴铛和她的三個小姑姑一起去上學,王美蘭則帶着她的左膀右臂在院子和泥。
她們把那大張的塑料布鋪在地上,使磚頭把四個角壓住,然後在一旁地上,把黃土和幹的麥草段混合均勻以後,加水和成泥。
等把泥撮到塑料布上以後,三個人就穿着靴子上去踩。
這是爲了把泥裏的氣泡都踩出去,以激發黃泥的粘性,這道工序非常耗時、耗力,三個女人足足踩了兩個小時。而且當靴子踩進泥裏,再往出拔的時候,那是相當吃力了。
在三人忙碌時,老太太挎着小筐來了。
最近趙軍不在家,沒人供給王美蘭狍子、野豬啥的,王美蘭就沒擺席,老太太趁着有空,在家忙活了幾天,終于把要送給趙軍的枕墊、枕套繡好了。
隻是一進院,看見王美蘭的操作,老太太咔吧兩下眼睛,對王美蘭說道:“閨女,伱要蓋棚子?這也沒個男的擱家,你們仨能行嗎?”
也不怪老太太沒眼力,王美蘭整那堆泥,蓋房子不夠,但要蓋個棚子或是搭幾個木刻楞狗窩,那絕對是夠了!
“不搭棚子。”王美蘭把手一甩,道:“我們不整别的,就做幾個火盆。等晚上我送你回去,給你拿一個,你放炕上熱乎。”
然後,王美蘭又跟老太太說,昨天王強擱山裏打着一頭野豬,看那老母豬肚子上還有少許五花肉,王強就割了塊五花肉、一條小裏脊和一根後腿,給王美蘭送來了。
看見那塊五花肉,王美蘭忽然想吃五花肉汆白菜了。
而且王美蘭要吃的五花肉汆白菜,還不是一般的汆法,是得使砂鍋汆,還得不停地咕嘟湯冒泡才好吃。
如此一來,農村的大竈就不行了。而趙軍家屋裏又沒爐子,于是王美蘭就想燒個火盆。
“啊,這……這也行哈。”老太太又看了一眼那堆得由三個女人一起踩的泥,不禁心想和這老些泥,整十個火盆都夠了,這丫頭不能是要拿出去賣吧?
可不管心裏咋想,但當看到王美蘭她們準備打坯的時候,老太太還是攔了一嘴,對王美蘭說:“閨女,不能擱這兒打!”
“嗯?”王美蘭聞言一怔,但聽老太太說:“打坯,你得上有陽光那地方,要不得陰天下雨它該返潮了。”
“是嗎?”王美蘭驚訝地問道:“還有這說道呢?”
“那可不!”見三個晚輩都向她看來,老太太挺直了腰闆,挎着小筐走過去,指點道:“整不好還得長毛呢!”
俗話說:不聽老人言,吃虧在眼前。
王美蘭緊忙讓金小梅、楊玉鳳去倉房裏搬桌子出來,然後把桌子支在陽光下。
就這樣,趙軍家支了三張桌子。三張桌子上都放着黃泥團,王美蘭、金小梅、楊玉鳳各站在一張桌前,拿着大棒子捶打着泥坯。
好麽,要不知道的人,一走一過看到這一幕,還得以爲這是什麽農家作坊呢。
三人又捶了個把小時,眼瞅着那泥都黏糊了,王美蘭她們将各自捶打的泥坯分成幾份。然後,她們一起進屋,拿出好多盆來。
不但有盆,還有三個小焖罐。
接下來,三人各取一份泥坯放在塑料布上,使大圓木棍将其擀成泥餅。再托着塑料布,将泥餅糊到盆和焖罐的外面。
下一步,連老太太都上手了,她們不斷拍打糊盆、糊焖罐的泥餅。
這就叫成坯!
然後,幾人再撮泥成長條繞着盆底、焖罐底圍一圈,這就成了火盆的底。
此時泥坯成型,王美蘭她們使手在盆裏蘸水,在泥坯外面不斷地抹。這一抹,使泥坯表面變得光滑。
這一步,老太太沒參與。但她也沒閑着她攏了柴火,把趙軍家院裏的兩口大竈都點着了。
一時間,兩縷青煙随風飄散在空中。然後就見王美蘭她們捧着一個個泥坯往竈那邊去,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們燒窯呢!
等把泥坯烘幹,裹在裏面的盆或者小焖罐就能拿出來了,如此火盆大體成型。
最後就是給火盆封口,這一步也叫長(zhǎng)沿。王美蘭這次批量燒火盆主要是做兩種火盆。一種三角口的,上面能坐砂鍋、銅鍋,王美蘭說這樣的鍋,适合汆酸菜、白菜,或者涮個羊肉也行。
而圓口的火盆,是東北最常見的火盆,基本上農村家家戶戶都有。冬天把它往炕上一放,從竈坑裏撮一鍬燒炭倒在火盆裏,能取暖,也能烤土豆。但王美蘭說,這種火盆上面放鐵網,是能烤肉的!
隻不過她家的供給組長沒在家,王美蘭隻能做個汆白菜“對付”一下了。
野豬五花肉切成薄薄的片,起鍋燒油、蔥花炝鍋,再下肉片翻炒。
那麽薄的肉片,翻炒兩下也就熟了,這時候拿過暖壺,把燒好的開水往裏一倒。随着水面上升,一抹抹油花飄在湯面上。
無需别的佐料,就抓把鹹鹽面往裏一撒。随着爐火一燒,湯很快就見了泡。
這時把切好的白菜下到湯裏,熱湯一滾,剛被壓下去的火很快又開鍋。
最後,随着王美蘭下進泡了一小天的粉條,滾開的湯又被壓了下去。但等這湯再開,就能開飯了。
而此時李小巧嚷着要吃烤土豆,一向慣孩子的王美蘭二話不說,直接下地拽過一個圓口火盆,拎着到炕前,就給火盆放在了炕上。
這時,小猞猁從趙虹腿上蹦下來,兩蹿來在火盆前,一雙前爪往火盆沿上一搭,兩條後腿一蹬炕,直接就落進了火盆裏。
等王美蘭再回來,她手裏拿着個鐵鍬頭,撮着一鍬燒紅的木炭。
“哎!哎!”王美蘭笑看着小猞猁,她連着呼喝兩聲,那小猞猁也不動地方,還得趙虹将其抱走。
王美蘭左手拿着鍬頭,右手在小猞猁小腦瓜上一揉,聽小猞猁“嗚嗷”一叫,王美蘭笑道:“你太小了,不夠我們烤一頓的。”
在衆人的笑聲中,王美蘭把炭倒進火盆裏,這時小鈴铛接過楊玉鳳遞來的搪瓷盆,把盆裏土豆直接扔到炭裏,并用王美蘭給的爐鈎子撥炭将土豆埋上。
“來吧!”王美蘭側身往炕沿邊一坐,招呼衆人道:“咱先吃着。”
說完,王美蘭擡頭問坐在自己對面的金小梅,道:“是不是不用等大勇跟寶玉呀?”
今天李如海當班,他晚上在收發室住,但李大勇和李寶玉得回來。
“不等他們!”金小梅回頭往牆上看了一眼,道:“他們爺倆還得一個小時能到家呢,等那前兒粉條子該坨了。咱吃咱的,等他倆回來,我回家給他們下绺面條得了。”
這年頭,挂面擱别人家也算是好東西了。聽金小梅這麽一說,大家便不再客氣,紛紛動筷夾菜,就着大餅子和蒜瓣,吃的那叫一個香。
可就在這時,趙家院裏的狗叫上了!
趙軍在家領走了五條狗,趙有财領走了三條,現如今趙軍家院裏還剩花龍和黃龍。
先不說這倆狗能不能打獵,但看家肯定沒問題。此時它倆一叫,王美蘭眉頭一皺,感覺有些不對。
緊接着,狗叫聲變得激烈起來,王美蘭忙放下大餅子和筷子,從炕上下去就要往外走。
“閨女!”這時,老太太喊她道:“給懷兒系上,戴着帽子,别閃着汗。”
圍着火盆吃飯,吃的還是汆湯,那是老熱乎了!此時王美蘭鬓角都見汗了,這麽出去可不容易感冒麽。
沒有男人在家,金小梅、楊玉鳳雙雙放下筷子,跟王美蘭下地往外走去。
三人出門一看卻都一怔,借着屋裏傳出的燈光,能看見四條狗在與黃龍、花龍對峙。
準确的說,是青龍、黑龍在與黃龍、花龍對噴,小熊和小花站在一邊看熱鬧。
但此時一見王美蘭出來,小熊、青龍、黑龍直奔她而來。至于小花,則是奔向了金小梅。
“哎呀!”王美蘭也是個喜歡狗的,好幾天沒看着這幾條狗,她有時也會想它們。尤其是那小熊,還懷着崽子呢,雖然趙有财說沒事兒,但王美蘭還是挂念得很。
王美蘭蹲下身,抱着狗親昵一會兒,忽然想起一事,轉頭跟旁邊抱着小花的金小梅,道:“是你大哥回來了吧?”
“狗都到家了,人也快了!”金小梅說完,就帶着小花回家了。但她把小花拴好以後,又回到趙家,準備接着吃飯。
而王美蘭在安頓好三條狗後,便帶着金小梅、楊玉鳳一起進屋。一聽趙有财回來了,老太太便把筷子放下,不論王美蘭怎麽勸,老太太和金小梅、楊玉鳳都要等着趙有财回來一起吃。
這是必須的,因爲這畢竟是趙有财家,而她們是來做客的。趙有财再有一會兒就到家,她們就得等趙有财回來。
可她們幹等,趙有财也不回來!
半個小時過去了,眼瞅着那砂鍋裏的粉條子吸湯都面了,趙有财也沒回來。
王美蘭不禁眉頭一皺,嘀咕道:“這缺德的幹啥去了?”
此時在王大龍家,鼻青臉腫的王大龍跟死狗似的躺在炕上,他媳婦魏淑娟坐在炕沿邊抹着眼淚。
而趙有财,則站在一旁搓着手。這時候的趙有财,站也不是、坐也不是;走也不是、留也不是!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