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村道上,趙有财循聲向西邊望去,看見兩個中年婦女正挎着土籃子一路走來。左邊那稍胖一點的女人,正是趙有财的同鄉、李如海的忘年閨蜜老齊大嬸吳冬霞。
“我外甥媳婦生孩子,我過來給她下奶呀。”吳冬霞走到趙有财近前,指着身旁那個女人道:“我娘家是這頭兒的,這是我三姐。”
“啊!”趙有财跟她三姐吳秋霞點頭示意一下,這時青龍、黑龍圍着老齊大嬸姐倆轉了一圈,吳冬霞看了眼狗,便問趙有财道:“你咋還跑這邊兒來打圍了呢?”
“他們找我,我就領狗來了。”趙有财剛答一句,吳冬霞就搶話問道:“誰找你來的?你上山打着啥了?能不能給我外甥媳婦整點兒大骨頭啊?”
都是一個屯子住着,趙有财和齊大海又是從小的光腚娃娃,吳冬霞張回口,趙有财哪能不答應?
可就在趙有财剛要答應時,隻聽遠處有人喊道:“趙叔!趙叔!”
“嗯?”三人目光都被吸引過去,吳家姐倆一看,不禁都皺起了眉頭。
而趙有财卻沖跑來的李鳴響喊道:“咋的啦?”
“趙叔!”李鳴響停住腳步,沖趙有财一揮胳膊道:“我王兄弟家有個黑狗,擱道上吃死耗子啦!我王兄弟讓你去呢!”
“哎呦我艹!”聽李鳴響這話,趙有财忍不住罵了一聲,然後他看向吳冬霞,卻指着那邊的李鳴響道:“你是不是認識他?一會兒我讓他給你送大骨頭去!”
“不要了!”還不等吳冬霞說話,她姐吳秋霞就在一旁擺手道:“兄弟,我們姐們兒謝謝你了,但那大骨頭我們不要了。”
“啊?”趙有财聞言一怔,心想這是咋的了?
而此時,吳冬霞眼神往李耗子那邊飄了一眼,壓低了聲音對趙有财說:“有财啊,你不行就回家吧,少跟這小子打連連。”
“啊!”趙有财一聽就明白了,這吳冬霞是在提醒自己遠離李鳴響。
趙有财雖然不知道李鳴響是什麽人,但他知道吳冬霞不會騙自己,隻是趙有财和李鳴響确實不熟,再說他不是奔着李鳴響來的。
但眼下趙有财沒工夫跟吳冬霞解釋太多,剛才聽李鳴響的話,王大龍家的獵狗擱道上撿死耗子吃了。
都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,可農村家養的狗是真抓耗子,而且還愛吃耗子呢!
可村屯周圍的死耗子,一般都是吃耗子藥死的,狗再吃了這樣的死耗子,必然會跟着中毒。這樣的狗,基本上是救不過來的。
但既然李鳴響來喊,那趙有财也得過去看看呐。于是他給吳冬霞扔下句話,便招呼着四條狗跟李鳴響走了。
望着趙有财匆匆離去的背影,吳秋霞問她妹妹說:“這人兒誰呀?你們屯兒的?”
“嗯呐。”吳冬霞應了一聲,帶着棉手悶子的右手手背往她姐胳膊肘上一撩,道:“就開春兒上你們大隊來,幫着你們抓大爪子那個孩子,這是他爹!”
“啊,哎呦!”吳秋霞一聽,忙擡頭又瞅了遠去的趙有财一眼,等收回目光才跟她妹說:“我聽說那孩子可好了!”
“那還說啥了!”吳冬霞不假思索地道:“那孩子才仁義呢!”
“聽說還可能掙錢了?”吳秋霞又插了句嘴,吳冬霞點頭道:“那你尋思啥呢?他媽大金镏子帶着……”
說着,吳冬霞右手拍自己左手手腕,道:“大金镯子嘎嘎的,有這樣孩子,爹媽是得濟呀!”
“多大了?說沒說媳婦呢?”吳秋霞緊忙又問。
“早說了。”這吳冬霞平常能跟李如海唠到一起去,那妥妥也是六國販駱駝的主,一聽這個頓時打開了話匣子,道:“那閨女也是我們屯子的,就這小子他媽說是要給一千塊錢彩禮……”
“多少?”吳秋霞驚呼一聲,此時瞪大眼睛的她,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一千!”吳冬霞又重複一遍,并道:“一千都不止,還要給那閨女一套銀首飾呢。”
……
當趙有财跟着李鳴響趕到九隊道口時,卻沒看見王大龍,隻有秦北帶着王大龍家的三條狗,守在那頭野豬周圍。
“趙叔!”見趙有财過來,秦北喊了他一聲。
趙有财一看就明白了,當即問道:“狗沒啦?”
“嗯!”秦北抿嘴一點頭,道:“抽兩下就吐沫子了,王兄弟抱狗說是找個地方埋了,省着誰給扒吃肉喽。”
趙有财砸吧下嘴,瞅了眼跟小熊它們鬧在一起的三條狗,嘀咕道:“白瞎了!”
“趙叔。”秦北又開口對趙有财說:“王兄弟意思是讓你把這三條狗帶回去,完了我們在這兒等他。”
“行!”趙有财應了一聲,道:“那我領狗回去,一會兒你們也來招待所呗?”
“那個……”秦北遲疑一下,道:“上招待所太遠了,我家就擱前頭麽,一會兒就近把野豬拽我家,趙叔你看行不行?”
聽秦北這麽說,趙有财也沒多想,就尋思他惦記那點野豬骨頭呗。
趙有财不是斤斤計較的人,想也不想就點頭,道:“行,那你拿刀給我卸個大腿下來。”
“哎!”秦北一聽忙從後腰抽出刀來,按照趙有财的吩咐割下一條野豬後大腿,交在趙有财手裏。
趙有财接過豬腿,跟秦北、李鳴響打了聲招呼,便吹口哨招呼着七條狗跟自己走。
如果王大龍在,他那三條狗肯定不會跟趙有财走。但王大龍沒在跟前,三條狗更認和它們一起來永興的趙有财。
此時口哨聲一響,小熊、小花、青龍、黑龍跟着趙有财一走,王大龍家的三條狗自動跟了上去。
看着圍繞在自己身旁的七條狗,趙有财輕輕歎了口氣,好好的一條獵狗沒了,讓他都跟着心疼。
一路回到招待所,趙有财在院子裏安頓狗幫時,李文才從屋裏出來,想給趙有财搭把手。
“李叔!”趙有财見李文才過來,一指立在棚子根下的野豬腿,道:“你給它拿屋裏緩一會兒,完了削下來點兒炒酸菜,晚上咱爺仨喝一口。”
“唉呀!”李文才聞言歎口氣,道:“有财呀,那天你拿那豬腿還沒吃了呢,我給它擱大雪殼子凍着了,你這咋還往過拿呢?”
“李叔啊。”趙有财把一個棚子關上,回頭對李文才說:“你澆上水凍起來,留着慢慢吃呗。”
李文才知道這是趙有财的一番好意,當即歎了口氣道:“唉呀,你家小子來,給我留那老些肉,還有熊瞎子。肉,我一個人兒也吃不了啊,就讓我都給賣了,賣完錢都揣我兜了。這你來了,你還給我肉,叔哪好意思了?”
“咱爺們兒沒那些說的。”在将王大龍家的三條狗關進另一個棚子後,趙有财陪着李文才往屋裏走,一邊走,一邊道:“下回我們還得奔你來呢!”
“來!”李文才斬釘截鐵地道:“下回你們爺倆要過來,誰家咱也不去,就上叔這兒來!”
他倆進屋後,将凍住野豬腿立在火牆旁,等豬腿外層微微解凍,李文才削下一小盆野豬肉片,然後把豬腿澆上水後,放在屋外雪地裏凍上。
這在東北叫挂蠟,如此凍肉可以保證肉内水分不流失,用本地話叫不風幹。
李文才回屋後,從大缸撈出酸菜,将酸菜幫橫刀片薄,再切成細絲。然後起鍋燒油,蔥花炝鍋炒肉,等肉片變色再下酸菜翻炒。
直到菜出鍋上桌,李文才又往鍋裏加水坐鐵簾子,熘早晨剩下的幹糧。
鍋裏慢慢上着熱氣,趙有财和李文才倆人坐到炕上。此時炕桌中間是一個盛菜的小盔兒,周圍放着三個碗、三雙筷子和三個酒杯。
雖然王大龍還沒回來,但趙有财和李文才可是把他的餐具都準備好了。
李文才往窗外看了一眼,問趙有财說:“有财,多大的豬啊?他咋還沒回來呢?”
“應該回來了!”剛給三個茶缸子都倒上酒的趙有财,一邊擰酒桶蓋,一邊往外瞅。
他們從山上回來,一道走了三個小時,野豬肯定沾凍了,現在扒皮肯定是不成。所以,隻要王大龍幫着把野豬拖到秦北家,他就可以回來吃飯了。
按理說,他這時候應該回來了。
“來!”趙有财一端茶缸,對李文才示意道:“李叔,咱爺倆邊喝邊等!”
“來!”李文才二話不說,端茶缸和趙有财碰在一起。
酸菜炒肉滋味足,下酒成帶勁了。
趙有财和李文才邊吃邊喝邊唠嗑,不知不覺地一個小時就過去了。
這時,王大龍還沒回來。但趙有财想到,那秦北比他大哥秦東強不少,沒準是把王大龍留下吃飯了。
可讓趙有财萬萬沒想到的是,王大龍的确被留下吃飯了,但卻是到了李鳴響家。
當時秦北和趙有财說,等王大龍埋完狗回來,他們一起拖着野豬去他家。可等王大龍回來,秦北卻不這麽說了。
秦北問王大龍,拖着野豬上李鳴響家行不行?還說李鳴響家挺困難的,拖着野豬到李鳴響家,扒完肉剩下骨頭就給他們家留下了。
王大龍想也不想,一口答應下來。且不說他壓根就不在意那點兒野豬骨頭,關鍵是那天那個漂亮小娘們兒,不正是李鳴響的媳婦麽?
此時在李鳴響家西屋炕上,作爲主人的李鳴響面南背北坐在裏頭,他右邊是秦北,左邊是王大龍。
桌上同樣有一盤野豬肉炒酸菜,除此還有林區請客的标配午餐肉罐頭和魚罐頭。
三人正喝着,李鳴響的喬曉麗端着個盤子從外屋進來。
這女人到炕沿邊,一手把桌上那個盛午餐肉的盤子往裏一推,另一隻手把手裏的炒雞蛋放在了桌上。
然後這女人一側身,順勢就坐在了炕沿邊,此時在她右邊的正是王大龍。而她的男人李鳴響,還在王大龍的右邊。
隻聽喬曉麗道:“兄弟呀,嫂子也沒整啥吃的,反正你頭一回來嫂子家端飯碗,你可得多吃點兒哈。”
這一句話,讓她坐在王大龍身旁的舉動就變得合情合理了。
“哎,哎。”王大龍笑呵地應了兩聲,右手拿着筷子往桌上一比劃,道:“嫂子,你也跟我們吃點兒呗。”
“嫂子不吃了。”喬曉麗笑道:“我一會兒上那屋跟孩子一堆兒吃。”
在黃暗的燈光下,喬曉麗這一笑,直接笑進了王大龍的心裏。
而在這時,坐在王大龍對面的秦北對他問道:“兄弟,你多大了?”
“啊……”王大龍回過神來,答道:“我二十六,過年二十七了。”
“哎呀!”秦北看向李鳴響道:“咱兄弟比你小兩歲,是不是比曉麗還大呢?”
“嗯呐呗!”李鳴響道:“曉麗屬兔的,比咱兄弟也小兩歲呗。”
“呵呵。”李鳴響話音剛落,喬曉麗嬌笑道:“這兄弟比我大,還一口一個嫂子叫着,這不給我叫老了麽?”
喬曉麗此言一出,三個男人呵哈直樂,王大龍笑着說道:“那我不叫嫂子啦。”
說到此處,王大龍頓了一下,又道:“叫小嫂子行不行?”
四人又是哈哈一笑,喬曉麗這時從炕沿邊起身,對王大龍笑道:“那小嫂子再給你掂對倆菜去。”
“别麻煩了,小嫂子。”王大龍沖喬曉麗一擺手,搖頭道:“菜夠吃啦,你坐下,咱唠會兒嗑呗!”
……
“有财,給你幹糧。”此時在永興大隊招待所裏,李文才端着一盤五個兩合面饅頭進來,并從最上頭拿了一個遞給趙有财。
趙有财接過饅頭,将其一分爲二,将大半遞給李文才,道:“李叔,咱爺倆有一個就夠了。”
此時一盔兒野豬肉炒酸菜就剩點菜湯了,趙有财、李文才掰饅頭蘸着菜湯吃完了。
然後,趙有财沒犯懶,幫着李文才把碗筷收拾了。等往爐子裏添夠了柴,倆人才上炕把被褥鋪上。
在進被窩之前,趙有财一邊脫棉襖,一邊對李文才說:“李叔,咱不等大龍了,估計他擱秦北那兒,跟你大侄兒他們幾個還喝呢。”
聽趙有财說王大龍擱秦北家,李文才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,但也長長地歎了口氣。
趙有财見狀一笑,轉頭問李文才道:“咋啦,叔?咋一提你大侄兒,你就歎氣呢?”
不是趙有财多心,從他前天到這兒,就感覺李文才對秦家兄弟的态度有問題。按理說他們沾親帶故的,不應該這樣啊。
再等王大龍提起李耗子媳婦時,李文才雖說李耗子是他侄兒,但從他的語氣中,趙有财能感覺出這老頭對他大侄有諸多的不滿。
“唉呀!”趙有财這一問,李文才又重重地歎了一聲,在趙有财疑惑時,李文才坐在被窩裏,搖頭道:“有财呀,你要擱我們大隊這兒待時間長了,你也能知道。所以,你李叔也不瞞你了。”
“嗯?”趙有财一愣,緊接着就見李文才臉上出現了愁容,并道:“我跟那李鳴響啊,丢特麽老人了都!”
聽李文才這麽說,趙有财皺眉小聲問道:“咋的了,李叔?”
李文才長出一口氣,有些艱難又氣憤地開口道:“他特麽就是個肉頭鼈蓋子!”
趙有财一聽這話,心裏頓時一顫。肉頭鼈蓋子,那不就是王八嗎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