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大勇看着趙有财跟狗颠肚(dǔ)兒似的往屋裏跑,心裏不禁有些羨慕。
其實對他們這些人來說,打圍不光是來錢的路子,更是爲數不多的興趣愛好。
尤其是打大圍的人,他們背槍挎刀,攜猛犬呼嘯山林,連熊罴、野豬都在其槍下喪命。有過這樣的經曆以後,像摳魚、摸蝦、掏鳥窩那類的事,他們都懶得去做了。
可如今的李大勇和趙有财還不一樣,趙有财雖然是食堂的大師傅,但食堂少了他,工人們還是照樣吃飯。領導們開個小竈,就沒他不在,還有食堂主任張國慶呢。
現在的李大勇不一樣啊,身爲調度副組長,一天公務老忙了。
“嫂子。”李大勇喊了王美蘭一聲,同時把手往自己家那邊一揚,道:“我先回去了哈!”
“大勇啊,擱這兒吃呗。”王美蘭正要下窖去拿罐頭,雖然來這倆人不靠譜,但自家還得有基本的待客之道。
“不得了!”李大勇翻牆回自己家,王美蘭下窖取罐頭,而趙有财則拽門進了屋。
趙有财進屋以後,回身卻不見王美蘭跟上來,這還不等他往裏屋走,就聽有人喊道:“姑父下班啦?”
“嗯?”趙有财一愣,心想這小子咋來了?
這時,王大龍已從炕上下來,出來迎趙有财,他右手把着趙有财胳膊,左手往屋裏一引,道:“姑父,家來客了。”
趙有财沖王大龍微微一點頭,先王大龍一步進屋,而此時秦東、秦北皆已起身。
趙有财一看二人,感覺秦東年紀更大,便沖秦東伸手,并笑道:“歡迎哈。”
且不說認不認識,先歡迎了再說。
秦東握住趙有财的手,笑道:“是趙叔吧?”
“這是我姑父。”王大龍在旁幫着引薦,道:“趙軍他爸。”
“哎呀!”一聽這是趙軍他爸,秦東臉上笑容更盛。而這時,他聽趙有财說道:“剛才聽你嬸說,你們是從永興大隊來的。”
“嗯呢。”秦東松開趙有财的手,并将其引向秦北,道:“這是我家老四,我叫秦東,他叫秦北。”
“啊。”趙有财又與秦北握手,然後招呼這哥倆上炕。
等他們都在炕上坐下後,趙有财從兜裏掏出煙來,在給秦家兄弟遞煙時,趙有财問道:“家裏這陣兒不忙啊?”
秦東一聽就知道趙有财是在問自己哥倆的來意,他接過煙夾在手裏,笑道:“還行吧,咱家那邊十五号就下的頭場雪,地裏活兒也忙活差不多了,就剩點兒稻子還擱地裏呢,家裏娘們兒幹就行了。”
說着,秦東夾煙的手往秦北那邊一比劃,道:“我們哥倆,現在就擱那個森鐵的釘道隊,跟着幹點活兒,好讓家裏寬綽、寬綽。”
“哎呦!”趙有财道:“釘道隊那活兒可是不輕巧呀。”
“哎呀!”秦東吐煙時,咧嘴道:“累點兒是累點兒,但那不幹咋整啊?家裏兒子還得娶媳婦呢。”
“呦。”趙有财往易拉罐制成的煙灰缸裏彈了下煙灰,好奇地問道:“你家兒子多大了?”
“十六了呗。”秦東皺眉答道:“再有兩年,還不得說媳婦啦?”
“啊!”趙有财又吸了口煙,問道:“小子擱哪兒呢?”
趙有财如此問,就是在問秦東家孩子上沒上班,還有在哪兒上班呢。
“唉呀!”秦東歎氣道:“今年開春,我找人兒送他學木匠去了麽,眼麽前還給師父拉鋸。”
“唉呀媽呀。”趙有财幫着秦東犯愁,道:“那正經得兩年能出徒呢。”
“可不嘛!”秦東一手掐煙,一手拍了下大腿,道:“叔啊,伱說,再有兩年孩子是不得結婚了?他一學徒能說上媳婦麽?我不幹,咋整?”
秦東跟趙有财說話時,王大龍樂呵地在旁邊聽着,他今天中午跟媳婦幹仗了,他媳婦回娘家,沒人給他做飯,王大龍就拿定主意,今天說啥要擱趙軍家蹭一頓飯。
而那秦北聽着秦東的話,整個人闆着臉,嘴角不停地扯動。别人不知道,秦北還能不知道麽?
秦東開春的時候,是給他兒子送去學木匠了,但那小子手腳不幹淨,去了三天就因爲偷師父錢,讓師父打出來了。然後那小子又偷了秦東兩口子的錢,跟着隊上的混子跑到城裏去闖世界了,至今音信全無。
“那是!”趙有财不知道啊,他跟秦東倆對着吹,隻見趙有财把煙頭按滅,對秦東說:“當爹的,那你不管咋整?”
說着,趙有财舉起右手四指握成拳,唯有大拇指往後一挑,道:“就我那兒子,前幾天說要過禮了,我還給擠出四百塊錢呢。”
“哎呀哈!”秦東聞言,沖趙有财一挑大拇指,道:“叔,你真是那樣的。”
這時,王美蘭已經把罐頭拿進來了,她正拿着趙有财平時沏茶的缸子,準備進屋去給二咕咚其茶水。可剛到門口就聽見這話,王美蘭拿着茶缸,轉頭就出來了。
“哎?”忽然,秦東詫異地問趙有财說:“叔啊,你們都下班了,我兄弟咋沒回來呢?”
“他呀!”趙有财又取出煙來,一邊分給三人,一邊道:“他上嶺南去了?”
“上嶺南了?”秦東皺眉問道:“他上哪兒幹啥去啦?他不上班呢?”
“嗨,他一天呐。”旁邊王大龍給劃着了火,趙有财皺着眉頭深吸一口,将煙引着的同時,唇齒間不斷有白煙散出。
隻聽趙有财道:“我家你兄弟,他一天也不正經上班啊。打從你們那兒回來,這擱家待不幾天,又蹽嶺南跟人打圍去了。”
“唉呀!”秦東聞言,懊惱地一拍大腿,道:“他啥前兒走的?啥前兒能回來呀?”
“那他沒說。”趙有财先應了一句,然後反問秦東道:“爺們兒,你大老遠過來,找他有啥事兒啊?”
“叔啊!”秦東道:“我們上你這兒來,就尋思找他上我們那兒,跟我們打圍去呢!這他走了,我們不白跑一趟嗎?”
“咋的?”趙有财忙問:“你們那兒有啥大物啊?還是山牲口厚啊?”
“大物倒沒看着。”秦東答道:“不過就我修道那片山場,狍子、野豬都多呀。”
秦東之前說的森鐵,就是森林鐵路。而釘道隊,說白了就是森鐵雇一幫臨時工來維修、護理火車道的。
這時,秦東繼續說着:“我們第一天到那兒,幹活叮杠的,旁邊崗梁子兩邊有豬,那豬聽見動靜呼呼往上跑啊!
沒兩天這幫豬又窩回來,後來我們幹活再整出啥東西,人家也不管了,該睡覺、睡覺,該放食就放食。”
“得有多少豬?”趙有财問道。
“我擱南邊那崗子上看見七八頭。”秦東說完,又一指秦北,道:“我家老四擱東南角子上,還看見一幫豬,也特麽不少。”
“是!”秦北在一旁接茬道:“狍子也多,我們幹活前兒,總能聽見狍子叫喚。”
“是嗎?”趙有财一聽,頓時來了興緻。這時就見秦東點頭,道:“我們哥倆兒休息時候,也上山趟溜子了,那頂上就有一個窩棚戗子,住個老山狗子打黃葉子,再就沒看見有打圍的了。”
“這不是嘛。”那邊秦東話音剛落,這邊秦北就繼續說道:“這不都十一月份了麽?就我們接觸那些森鐵職工,他們有要買狍子、野豬送禮的,我趙軍兄弟上回到我們那兒去,擱山裏下的捉腳,抓住不少狍子,賣不少錢。我大哥就說,過來請趙軍兄弟跟我們走,現在下雪了,比之前還好整。”
确實,秋天的時候找狍子道,當然沒有這時候方便。
而一聽秦北如此說,趙有财心裏就明白了。要說别的事,趙有财還真敢應,但這捉腳的事,他不敢答應。
其實趙軍做的那個捉腳挺簡單,凡是跑山的人一眼就能看明白。這也就是爲什麽,當初趙軍去永興大隊抓狍子的時候,他要提前把捉腳下在半路上。
就是怕這手藝被人學去!
趙有财雖然發财心切,但他不傻,隻笑道:“這個吧,我還真不知道。我淨打大圍了,那些亂七八糟的,我都不捅咕。”
“叔!”一聽趙有财這話,秦東眼前一亮,忙問道:“你也打圍呀?”
“啊……”趙有财這邊剛一開口,還不等他說話,那邊王大龍就沖秦東說:“那你尋思啥呢?我姑父!那是趙炮!你們也不尋思?他兒子都造一陣子呢,别說這當老子的了!”
“呵呵呵。”趙有财呵呵一笑,算是将王大龍對自己的奉承應下。
“哎,趙叔。”這時,秦北道:“你能不能跟我去啊?”
“我啊?”趙有财道:“我倒是行,但是家裏頭槍都讓我兒子背走了。”
趙軍走的時候不但把自己那屋牆上的兩把半自動背走了,他還把放在李寶玉那裏的挂管槍拿走了,可能就是自己不在家的時候,趙有财出幺蛾子吧。
“槍……”秦東、秦北對視一眼,秦東道:“趙叔,你看哈。咱也不照量黑瞎子啥的,咱就打野豬、狍子呗,不行就拿刀攮。”
“那不行。”趙有财搖頭,道:“打刀獵,現在我家狗單呐!”
趙有财說的單,就是勢單力薄的意思。趙軍走的時候,不光把槍都背走了,還把好使的狗也都帶走了,就留下一個孕狗,加幾個小狗。
“狗單不怕呀!”趙有财話音剛落,王大龍就道:“我家還四條狗呢,姑父,我也跟你們去呗?”
“嗯?”趙有财一愣,他心裏想的是你把狗借給我就行,不用非得跟着我去。
可這話,趙有财不好意思往出說。
……
而與此同時,嶺南橋頭村老邵家。
先吃完飯的趙軍,被邵雲金、邵天鵬帶到了另一個屋裏。
不知道爲啥兩個老爺子整的神神秘秘的。
然後,就見邵天鵬打開炕櫃,從中取出一個三角兜子來。
九分的三角兜,被邵天鵬放在炕桌上,他解開兜子口處系的扣,從中又掏出一個兜子來。
看到這一幕,趙軍感覺有些似曾相識。記得在邢三的地窨子時,那老爺子翻參王也是如此模樣。
趙軍也不說話,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。但他心裏卻有些詫異,就算這倆老爺子要感謝救邵軍出山的恩情,可那也謝不到自己頭上來啊!
隻見邵天鵬解開第二個兜子後,竟然裏面還有第三個。在将第三個兜子解開後,邵天鵬從裏面掏出個一把撸的小布口袋,将其遞給趙軍說:“孩子,你看看這是啥?”
趙軍答應一聲,樂呵地答應下來,可等他打開口袋,趙軍的笑容瞬間凝固在了臉上。
此時邵雲金、邵天鵬也感覺不對了,邵天鵬連忙伸手将口袋奪了回來。
“咳!”邵天鵬輕咳一聲,道:“這是邵軍他奶奶給他縫褲子、補衣裳的破布頭。”
趙軍:“……”
邵天鵬說完,又從三角兜子裏掏出個一把撸的小兜子,在将其交給趙軍後,邵天鵬又将三角兜子重新系好。
趙軍扯開兜子口往裏一看,隻看一眼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。
他瞪着眼睛擡頭,看向那盤腿坐在炕沿邊的邵雲金。這老爺子今天喝了二兩酒,滿是皺紋和老年斑的臉蛋都紅撲撲的。
見趙軍向自己看來,邵雲金知道趙軍已經認出了袋裏的東西,笑着說道:“爺們兒,你是個識貨的呀。”
趙軍聞言,立馬将袋子口拉緊,看向邵雲金說:“老太爺,這東西……”
說到此處,趙軍竟然不知道該咋形容了,所以話說到一半,趙軍就隻是笑了笑。
“孩子。”一旁的邵天鵬笑道:“這些玩意,我們也用不上,就都送給你了。”
趙軍深深地看了眼手中的袋子,強忍着心中激動,将袋子放在炕沿邊,搖了搖頭,說:“邵爺,這玩意太難得了。”
“我們留着也沒用。”邵天鵬淡淡一笑,說:“你能用上,你就拿去呗。”
聽邵天鵬這話,趙軍搖頭苦笑,閉嘴不言。
過了大概三四秒鍾,趙軍又将那小兜子拿起,然後跟邵天鵬說:“邵爺,那大爪子,我是不敢照量。但我可以保,保你們放山的時候,我讓它走。”
“嗯?”趙軍此言一出,邵天鵬、邵雲金對視一眼,邵天鵬看向趙軍,很嚴肅地道:“你說的是真的麽?”
“邵爺!”趙軍道:“我從跑山那天起,從來不說瞎話!”
“好!”聽趙軍如此說,邵天鵬道:“那咱們還按飯前說的辦,你要是能幫我們把大爪子攆走,老陰溝兩邊那幾個老埯子,有一股是你的。”
可讓邵天鵬沒想到的是,他以重利誘惑,趙軍卻笑着搖頭,道:“邵爺,我不要你那一股。”
“嗯?”邵天鵬一怔,随即問道:“爺們兒那你啥意思?”
邵天鵬聽出來了,趙軍這麽說,是看不成那一股,應該是要坐地起價。
“邵爺。”果然,趙軍說道:“有手有腳,山财自取。你老要是同意的話,就把老埯子給我一個!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