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趙軍從茅房出來的時候,正好看見撿大豆腐回來的趙有财。
“爸!”趙軍喊了趙有财一聲,卻見他爹陰沉着臉沒搭理他。
“這咋的了?”趙軍有些納悶,心想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,瞅趙有财還挺歡實呢,這睡一宿覺是咋的了?沒睡好?
趙軍猜的還真沒錯,昨天他們走了以後,趙有财被王美蘭狠狠地宰了一刀。
這一刀,給趙有财宰的那叫一個肉疼。等睡着以後,趙有财就做了一個夢,他夢見了自己的老對手張占山。
在趙有财的夢裏,他被張占山給欺負了,那張占山拿了把侵刀,反複地割趙有财的肉,那叫一個疼。
今早醒來,趙有财就不大開心,一想到前天剛存上的四百塊錢,今天就得取出來上交,趙有财哪裏樂呵得了?
“爸,爸!”趙軍突然想起一事,忙快步過去攔住趙有财。
趙有财斜了趙軍一眼,淡淡地道:“幹哈?”
“爸。”見趙有财停住腳步,趙軍湊過去小聲對他說:“我有個來錢的道兒,你跟我幹不?”
“錢?”趙有财聞言,瞬間眼前一亮,問趙軍道:“啥道兒啊?”
趙軍往左右撒摸一眼,見四下無人才對趙有财說:“爸,你手裏要有錢,你就給我拿一千。完事兒,過了一年,我能給你拿回來三千。”
趙軍說這話,他真是好意。剛才回來的時候,趙軍就也想了。這掙錢的買賣,得拉着自己那些哥們兒弟兄一起幹。要是可以的話,再把大姐、老舅都算上,有錢就大家一起賺呗。
别人都帶着了,總不能把自己親爹落下吧。于是,趙軍就想着跟趙有财來個内部調劑,幫着他在王美蘭那瞞一下。
如此一來,等賺錢以後,趙有财腰包鼓了,就不用再琢磨打獵啥的了。
可讓趙軍沒想到是,他剛一開口提錢,趙有财瞬間變了臉色。
投資一千,一年到期返三千。這話擱這年頭,聽着也是詐騙呐!
一時間,趙有财隻以爲趙軍是王美蘭派來打探自己小金庫的!
昨天晚上剛訛走自己四百,剛睡了一宿覺,早晨起來又來?真是欺人太甚!豈有此理!
“滾犢子!”趙有财大吼一聲,同時狠狠剜了趙軍一眼,抱着裝大豆腐的盆就往屋裏走。
趙軍:“……”
趙軍被罵懵了,自己明明是好心好意,咋能遭到這種對待呢?
趙有财端着盆進院,隔牆沖隔壁喊道:“大勇啊!”
趙有财話音剛落,李大勇拿着盆自他家屋裏出來,隔牆接過去兩塊大豆腐。
今天早晨,兩家都是大豆腐炖土豆。但趙軍家吃這道菜,喜歡配大米飯,把炖進滋味的豆腐、土豆拌進飯裏,然後就着鹹菜有滋有味。
而老李家吃大豆腐炖土豆,卻喜歡配着饅頭吃,尤其是李大勇、李寶玉和李如海,這父子三人喜歡拿饅頭蘸菜湯。
都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,李家人不拿豆腐拌飯,就使筷子把豆腐塊夾開,夾成小塊再往嘴裏吸溜。
吸溜口豆腐,再咬口饅頭,李大勇就是今天得開會,要不然他都得喝一口。
沒辦法,哪怕最近生活水平直線飛升,但東北男人最愛的永遠是大豆腐和幹豆腐。
李大勇嚼着饅頭、豆腐,又伸筷子去夾土豆。
可就在這時,李大勇突然停住了。此時他才發現,坐在自己左右的李寶玉、李小巧,誰也沒動筷子,都直勾勾地看着他。
李大勇茫然地往左右各看一眼,最後把目光投向了坐在炕沿邊的李如海。
此時的李如海,和李寶玉、李小巧不一樣,他倒是吃飯呢。
可他隻吃主食,一口菜也不夾,就悶頭使手拿着饅頭,不斷地往嘴邊送。
關鍵是,這孩子低着頭,不斷有淚珠從眼角滴下,落在饅頭上、滴在炕桌邊。
李大勇正在咀嚼的嘴爲之一頓,他忽然心裏有點堵,大豆腐、白面饅頭都不香了。
這時,金小梅端着碗進來。她手裏的碗,裝的是高粱米飯。這飯是昨天剩的,金小梅準備把它打掃了。
金小梅一進屋,就見李大勇、李寶玉、李小巧都坐在炕桌前,誰也不動筷子,全都看着李如海。
金小梅視線一轉,頓時感覺心裏一揪,她幾步到近前,把手裏的碗筷往炕桌上一撂,然後狠推李如海肩膀一把,道:“你說!你到底想咋的?”
還是那句話,狗吃食的時候,都不應該挨打,何況是人呢?
再者,老輩人很忌諱這個,在吃飯的時候,都盡量不惹孩子哭。
像李如海這麽大的孩子,要坐在飯桌上哭的話,大多都是家裏出事了,爹死娘亡啥的,要不然根本不至于這樣。
“雜艹的!”李大勇把筷子往炕桌上一摔,單手一扶炕桌就要起來收拾李如海。
其實昨天晚上,李大勇在隔壁喝完酒回來,都打李如海一頓了,所以李寶玉回來的時候,看李如海使衛生紙堵着鼻孔麽。
當時李如海是求饒了,也保證今天再不敢了,可今早吃飯,這小子又整這麽一出。
金小梅見李大勇急了眼,忙擡手阻攔并問李如海,道:“你到底想咋的?”
金小梅卻是了解她家老疙瘩,知道李如海這小子,性格很是堅韌。就說他那張嘴吧,從李如海小時候起,金小梅、李大勇不是沒管過,可咋打也沒用。
金小梅也怕這小子以後天天吃飯的時候都這樣,這種問題,打也解決不了啊。而且,這畢竟是親兒子,總不能給他打個好歹的吧?
所以,金小梅決定退一步海闊天空,實在不行的話是做出一些讓步的。
金小梅如此一說,李大勇也不動地方了。他一天也挺忙、也挺累,早出晚歸地上班,回到家天天還得打孩子,這……
李如海小臉一揚,與金小梅對視一眼,然後目光瞬間移動到金小梅腳上,落在那一雙皮鞋上。
感覺到李如海的目光,金小梅悄悄往後退了一步。
都是從苦日子過來的,當生活水平有所提高時,他們難免會炫耀、顯擺。說是小虛榮也好,說是愛面子也罷,都是人之常情。
眼下老李家的條件是好了,金小梅前幾天回娘家腰杆子都硬了。但一回到永安屯來,金小梅平時總是跟王美蘭在一起。
王美蘭那穿金戴銀的,誰能比得了啊?金小梅雖說不說嫉妒恨吧,但心裏很是羨慕。
但自從前天到家,金小梅穿上了李如海買的小皮鞋,整個人的自信心一下子上來了!
這皮鞋雖然不貴,但永安屯的婦女們,卻是誰都沒有啊!
就連王美蘭都沒穿上皮鞋!
也就是說在這方面,金小梅是永安屯婦女裏的頭子啊!
所以,當李如海看向那雙皮鞋時,金小梅感覺整個人都不是太好。
“媽!”李如海道:“我買的皮鞋、旱獺帽,你們都得還給我!”
金小梅聞言,轉頭看向了李大勇,然後把下巴微微往李如海那邊一挑,意思是:上!
李大勇也是聽話,當即右手往左手手腕子處一搭,把袖口往上一撸。
李如海見事不妙,扯着嗓子大喊道:“你們打我,還要我東西,我說啥都不能幹!”
聽李如海此言,李大勇、金小梅齊齊一怔。
李如海瞅了眼李大勇,見他爹沒動地方,又看向金小梅,然後帶着哭腔道:“你們要麽就别打我,要打我了,就别拿我東西!”
其實,李如海和趙有财一樣,都是犯了錯誤被人拿住了把柄,他們也都願意花錢消災。
在答應給王美蘭四百塊錢後,趙有财是沒事兒了。可李如海卻在挨打以後,還丢掉了皮鞋和旱獺帽。
這才是李如海所無法忍受的。
現如今,挨的打已經沒法讨回來了,那麽皮鞋和旱獺帽就一定得要回來!
所以,李如海昨天晚飯、今天早飯才這麽能作。
李大勇、金小梅兩口子對視一眼,李大勇卻向金小梅投來了詢問的目光。
金小梅目光落在自己腳穿的皮鞋上,心裏有些舍不得,但自己小兒子這樣,金小梅說不心疼孩子也是假的。
于是,金小梅側身往炕沿邊一坐,拿起筷子對李如海說:“吃飯吧。”
聽金小梅如此說,李如海小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。他知道金小梅既然這麽說了,那新皮鞋、旱獺帽就将物歸原主了。
再想到永安林場即将召開的冬運誓師大會,李如海心裏不禁有些小激動。
……
與此同時,在趙軍家裏。
趙有财坐在炕桌裏扒拉着飯,他右邊是解臣,往外是趙軍;左邊是趙娜,然後是趙虹。
可能是心情不好,趙有财的飯量都比平時小不少。
這邊剛吃完飯,就聽院裏的狗叫了幾聲,在外屋地的王美蘭往外一看,隻見張援民一家三口來了。
那張援民,且不說他打圍手把如何,但看他一身裝扮,确實是挺唬人的。
隻見他身穿淡黃色布料的薄棉襖,下面是灰粗麻布的外褲。因爲前天下雨、昨天上凍,他腳上還穿了靴子。
主要的是,張援民背上斜背黑色的長條布包,肩挎一把16号獵槍,後腰處别着侵刀,可謂是全副武裝。
張援民一進屋,先跟在外屋地刷碗的王美蘭打了聲招呼,然後也不往裏走,直接喊道:“兄弟,走啊!”
這時,趙軍從裏屋出來,對張援民道:“大哥,你進來,不着急!”
“都幾點了?”張援民一邊往西屋走,一邊說道:“咋還不着急呢?”
“前天不下雨了麽?”趙軍笑着說道:“昨天還上凍,咱就得等它化了再上去。”
以前,趙軍總跟李寶玉他們說,打圍得知山場環境、野獸習性。
其實還有一點,就是天氣變化。
正常來說,進山打狗圍的話,早晨六點剛過就得進山。像趙軍他們有車的話,七點也得從家出發了。
但前天下了一場雨夾雪,到晚山裏上凍,山坡表面結了一層冰。
而昨天陰天,白天氣溫也在零度以下。一沒溫度,二沒陽光,所以山裏那層冰還在。
今天升溫,白天最高氣溫能達到零上三四度,關鍵還是個晴天。
如此一來,山上那一層冰,會在八九點鍾時化開。而此時,才是進山打圍的時候。
要不然有那一層冰在,人和獵狗踩上去,會發出聲響,野獸聽見動靜早早就跑了,不利于打圍。
除此之外,還不能去得太晚。
如果在十點以後進山的話,陽面山坡不但冰化了,就連樹葉都幹了。如此這般,漫天遍野還是響葉子,也不利于獵狗掐蹤。
所以,趕着八九點鍾上去。這時候冰已經化了,而且地表一層皮和樹葉都是濕的,獵狗和人踩上去都沒有聲音。獵狗沿着陽坡一路而上的話,甚至能摸到豬群近前。
趙軍一番解釋,聽得張援民興緻盎然,他笑呵呵地對趙軍說:“兄弟,你剛才說的這些,就是書裏頭的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吧?”
“啊?”趙軍聞言一笑,道:“大哥,你淨給我擦煙粉,我能知道啥?還天文、地理呢?呵呵……”
“沒事兒。”張援民沖趙軍一擺手,笑道:“這回你大哥知道了,我原來就這方面有點欠缺,今天聽兄弟你一說,我這腦瓜子一下子就靈巧了。”
“啥?”趙軍一怔,他根本聽不明白張援民說的是啥。
而這時,張援民神秘兮兮地沖趙軍、解臣招了招手,示意二人把頭靠過來,他要說一些悄悄話。
等二人湊過來,就聽張援民說:“我這陣子看書,瞅書裏那幫截教弟子擺陣,那都老厲害了!什麽天絕陣、烈焰陣啥的,我看完了也不白看,我擱家沒事兒的時候也琢磨。”
趙軍聽到這裏,不禁皺起了眉頭。這人能把小人書當教材看,那腦袋得是咋長的呀?
就在這時,李寶玉推門進來了,他看三人腦袋在一起,忙問道:“哥哥,你們研究啥呢?”
“唉!”李寶玉說完,就聽張援民重重地歎了口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