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軍哥!”回過神來的顧洋,一步沖到趙軍面前,他背後背着一大捆細長樹條,其中有幾根較長的甚至高出顧洋頭頂,看着就像唱戲人頭頂的雉雞翎和肩頭的護背旗。
随着顧洋往前一沖,支出他頭頂、後背的樹條子向前一傾,齊刷刷地趙軍掃來。
趙軍被吓了一跳,忙擡右胳膊,橫小臂擋住眼睛。
顧洋忙後捎了半步,伸手把趙軍舉起的手抓下,緊握着道:“軍哥,我能說媳婦了!”
說媳婦,就是請媒人到合适的姑娘家去說親。以前顧洋沒錢,求劉鐵嘴幫他說媳婦,劉鐵嘴也隻是哼哈答應,卻從來不給他辦事。
不過,卻有招倒插門的人家,托劉鐵嘴來找過顧洋。
“嗯,嗯。”看着連蹦帶跳的顧洋,趙軍也爲他開心,但卻把自己的手從顧洋手裏抽了出來。
“軍哥!”顧洋又一把奪過趙軍雙手,大聲道:“我要說個漂亮媳婦!”
“漂亮,漂亮。”趙軍強把手抽出,順手往自己家的方向一指,道:“走吧,跟我回家取錢去!”
“哎!”顧洋笑着應了一聲,樂颠地跟着趙軍往他家走。
進了趙軍家,王美蘭一看顧洋來了,便知其來意,直接從炕櫃裏拿出一沓錢來,遞給顧洋道:“這是八百三,你查查。”
要按着王美蘭的意思,這錢早就應該給顧洋送去,但趙軍始終不讓。
趙軍說,直接去送錢的話,這錢雖然能到顧洋手裏,但卻花不到顧洋身上。
對此,王美蘭少有的不認同自己兒子的說法,但趙軍執意如此,王美蘭也沒多做幹預。
反正在王美蘭看來,不管早晚,隻要這錢一分不少的,都給顧洋就行了。
顧洋接過錢,激動地說不出來話,左手掐着錢,右手拇指、食指虛捏,外頭往兩指之間輕啐了一口,然後笨拙地開始數錢。
按情理來說,顧洋拿着這筆錢,不應該當着王美蘭和趙軍的數。但他可能是太激動了,數到一半突然停下手,擡頭看向王美蘭,略帶尴尬地笑道:“嬸,你看我這腦袋,數啥呀,不帶差的。”
“孩子,可别的。”見顧洋要收手,王美蘭連忙按住顧洋的手,道:“查到五十四了,你趕緊數完了,咱娘倆都踏實。”
王美蘭沒往心裏去,顧洋不像李寶玉、張援民,往日和自家沒什麽走動,錢财這方面還是當面數清楚的好。
可顧洋卻把一沓錢從中間一折,往兜裏一揣,道:“不用,我還信不着我嬸麽?呵呵呵……”
說完話,顧洋就坐在炕沿邊傻笑起來。
王美蘭、趙軍對視一眼,錢的事暫且不提,那沓錢王美蘭數過多次,絕不會顧洋一分。隻是,這孩子别受啥刺激就好。
“嬸啊。”這時,顧洋一側頭,沖王美蘭道:“伱要看有合适的姑娘,想着給我介紹一個哈。”
“啊!行。”王美蘭反應過來,便一口答應了,像顧洋說的那樣,有合适的就給他介紹,沒合适的就不介紹呗。
“呵呵呵……”聽王美蘭答應,顧洋又是一陣傻笑,他雙手合十往兩條大腿中間,就是裆下一夾,兩條腿膝蓋以下并攏,兩隻腳也并在一起,還歡快往上悠蕩着。
這是東北人坐炕沿邊,唠嗑唠嗨了的表現。
趙軍和王美蘭又對視一眼,感覺這孩子八成是要瘋。
八百塊錢燒這樣!
就在這時,解臣從西屋過來,看着傻呵的顧洋,解臣笑着和趙軍問道:“軍哥,這兄弟是誰呀,咋瞅着眼生呢?”
“這位大哥!”顧洋直接從炕上蹦下,抓着解臣的手,道:“我叫顧洋啊,一會兒我去小賣店稱點喜糖,咱吃個喜兒。”
“啊?”聽他這話,解臣都懵了,心想我跟你也不認識,你請我吃什麽喜兒啊?這是要結婚,讓我給你随禮咋的?
不但他懵,趙軍也懵了,這小子已經瘋了。當即便起身,把顧洋和解臣拉在一起的手分開,然後把顧洋拽在炕沿邊坐下,勸他道:“顧洋啊,你可亂花錢了,存着那錢,等你娶媳婦的時候,咱擱屯子好好擺幾桌呗。”
“呵呵……”顧洋又是呵呵一笑,道:“行,軍哥,我聽你的。”
看顧洋這樣子,王美蘭也忍不住勸道:“孩子,嬸說話,你别不樂意聽哈,你要說媳婦的話,工作、房子,你得占一頭啊。”
顧洋聞言一怔,心知王美蘭說的沒錯,自己沒工作,靠跑山劃拉點山貨,一年也掙不幾個錢啊。
至于房子,現在跟爹媽、哥嫂住在一起,結婚了就的分家了。
但分家得有地方住,而住的地方,現在還沒影呢。
這沒工作、沒房子的,媒婆出去說親,都沒法跟人介紹。
見顧洋默默地點了兩下頭,王美蘭知道自己的話這孩子聽進去了,于是便接茬說道:“這錢呐,你覺着挺多的,但辦起事兒來,哪兒、哪兒都要錢。零零碎碎加一起,也不老少呢。”
“那可不。”趙軍也道:“小來小去的東西,你自己也都得預備呀。”
顧洋眨了兩下眼睛,微微低頭停頓了數秒,然後擡頭跟趙軍說道:“軍哥,你說我整個木刻楞的房子行不行?”
趙軍聞言,略一思索,反問道:“擱外頭搭煙道橋子呗?”
“啊!”顧洋重重一點頭,道:“我就這意思,這不能省點兒錢麽?”
趙軍不但明白顧洋這個意思,而且還明白他的另一個意思。但二人眼下交情不深,趙軍沒大包大攬,隻附和着說道:“嗯呐,是能省不少。”
木刻楞房子,大體是木制的,在林區蓋這房子,肯定要比紅磚、紅瓦省不少。
王美蘭在一旁出言指點顧洋,說道:“不管蓋啥樣房子,你都得買點東西,去看看咱屯長,讓他給你安排個好地兒,你先占上再說。”
“嗯呐,嬸。”顧洋笑着應道:“我下午就去。”
說完,顧洋又轉向趙軍道:“軍哥,蓋房子那木頭,你幫我留意着呗,到時候該多少錢,我都給你。”
“行。”既然顧洋開口了,趙軍順勢答應下來。蓋房子的木頭,不像做壽材,不需要太粗,按林場内部價走,能給顧洋省下不少。
聽趙軍答應,顧洋很是高興,又跟趙軍、王美蘭唠了兩句,才興高采烈地告辭離去。
趙軍把顧洋送出門外,目送顧洋蹦蹦跶跶地消失在拐角處。不知爲何,趙軍心裏忽然閃過一句話:作的歡,死的快!
永安林場外,小火車停靠站,李如海在李大勇和李寶玉之間下車。
李如海不停地往左右打量,自從上了通勤車,李如海就感覺周圍人都在看他。
不,應該是在笑話他。
笑話是因爲,李如海這一身穿的有點可笑。
與此同時,永安林場正大門旁邊的收發室裏,張來發正在和老楊頭央求着什麽。
早晨通勤車把職工送到林場,再啓動就得是晚上下班送職工回家了,不可能單獨送一趟門衛。
但對連休三天的門衛而言,這不叫個事兒,走回去就是了。
都是山裏人,就算歲數大了點兒,慢慢走,走累了歇歇。
可張來發不行,他才十四歲,哪敢自己走山路啊?他跟老楊頭說,老楊頭就讓他在林場待着,等到晚上下班,再跟着通勤小火車回去。
但說實話,昨天早晨從家出來,張來發什麽都沒準備,在這渾渾噩噩地混了一天一宿,他想家了。
哪怕此時他家裏連個狗都沒有了,但張來發也想回到家裏去。
張來發央求老楊頭送他一趟,可老楊頭根本不答應,被張來發磨叽煩了,更是連話都不接。
可就在這時,隻聽得窗外傳來一個聲音:“老楊大舅!”
“嗯?”老楊頭擡頭看了一眼,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相信,伸手揉了揉眼睛,發現自己并未看錯,頓時那張老臉就樂開了花。
“李如海!”
“老楊大舅!”
一老一少四手緊握,拼命搖晃着,看得一旁的李寶玉直撇嘴,張來發滿眼憤恨。
張來發不服,從昨天自己到這收發室,那老東西就對自己鼻子不是鼻子,臉不是臉的。可咋一看李如海那厮,這老頭就變了個樣子呢?
“來發!”突然,一個聲音在收發室外響起,張來發仿佛見了親人一樣,直接沖了出去,撲在董志明懷裏!
“姐夫!”張來發可算是等來親人了。
董志明身後不遠處,張國慶搖了搖頭,默默地走開了。剛才他從通勤車上下來,恰巧碰見了董志明,他就把張來發拒絕當食堂學徒,而要到收發室把大門的事兒告訴給了董志明。
董志明一聽,腦瓜子嗡嗡的。他搞不明白,張來發是不是因爲張占山的死受刺激了,這咋能幹出這虎事兒呢?
這時,趙有财也看見了周建軍,他把周建軍叫到一旁,翁婿倆竊竊私語兩句。
周建軍往左右一看,就叫住從旁邊經過的江州,告訴江州去走程序,把張來發招到後勤來看開水房。
正趕上門衛老孫頭來接班,老楊頭領着李如海從收發室出來,李大勇上前和老楊頭說李如海的事。
老楊頭膝下一兒一女,都在山下鎮裏企業工作,至于遠方親戚,沒有能入老頭眼的。也不知道李如海咋忽悠他的,老頭子偏偏就得意李如海。
就這樣,趙有财、周建軍;董志明、張來發;李大勇、李如海和老楊頭,三夥人在收發室前竊竊私語。
不大一會兒,趙有财和周建軍走了,然後董志明也走了,他得上班也不能送張來發回家。
張來發茫然地站在林場大門口,心想自己是在林場裏晃悠一天,還是進收發室陪另一個老頭子唠唠嗑呢?
而在此時,李大勇和站在不遠處的李寶玉也走了,隻剩下老楊頭對李如海說:“如海啊,大舅領你擱這場子轉一圈,熟悉、熟悉環境,完事兒我送你回家。”
張來發:“……”
這老頭子,看人下菜碟!
但張來發卻一臉期盼地看着李如海,如果老楊頭送李如海回家的話,那肯定能把自己捎上。
可讓張來發沒想到的是,李如海笑着對老楊頭說:“老楊大舅,這林場我來過好幾次了,哪兒我都熟,你老回家歇着吧。我溜達一天,晚上跟我爸他們就回去了。”
聽李如海如此說,老楊頭一下想起來了,這李如海确實來過林場,還是坐周春明車來的呢。
“那行。”知道李如海在林場有靠山,老楊頭就放心了,他進收發室拿上自己的兜,出來和李如海道别,然後就向林場大門外走去。
看着老楊頭離去的背影,張來發那叫一個恨呐,這老東西臨走前,連看自己一眼都沒看。
但他年紀小,不敢跟那老頭子起沖突,就惡狠狠地瞪向李如海。
李如海一回頭,正對上張來發不善的目光,當即道:“你瞅我幹啥?”
張來發上前一步,仰頭喝道:“我瞅你咋的?”
……
此時,趙軍正在家收拾東西呢。
昨晚上,王美蘭給他和解臣的衣服都收拾好了,但一些打圍用的東西,就得趙軍自己裝包了。
雖然永興大隊什麽物資都有,但自己帶上一些,真到用的時候,就算永興大隊那邊供應不上,也不會折手。
突然,院外狗叫聲亂做一團,趙軍一愣,順窗戶往外一看,然後忙向屋外走去。
“趙軍!趙軍!”趙金山扯着嗓子喊道:“快上屯部,有你電話!”
趙軍一聽,連忙跟着趙金山往屯部趕,等到屯部時,就見趙國峰拿着話筒,正跟人唠當前時事呢。
一看趙軍到了,趙國峰忙對電話那頭道:“于書記,趙軍來了,你有啥事跟他說吧。”
于學文!
趙軍緊走兩步,從趙國峰手裏接過話筒,先開口打招呼道:“于書記,我是趙軍。”
“趙軍呐。”電話那頭,于學文的聲音響起,隻聽他道:“你啥時候過來呀?”
趙軍說:“我吃完晌午飯就過去。”
“啊,那行。”于學文道:“那我讓人把招待所收拾出來,你們來幾個人呐?”
說的好聽是招待所,其實就是幾間空房子,有客人來了,就打掃、打掃屋裏灰。有條件的,把被面、褥裏換
成洗幹淨的。
“三個人。”趙軍客氣地說道:“于書記,這給你們添麻煩了。”
“這說啥呢?沒啥麻煩的。”于學文笑着回應了一句,然後頓了頓,又道:“趙軍呐,我有個關于打圍的事,想問問你。”
趙軍一怔,雖然于學文還沒說啥事,但趙軍感覺一定是件麻煩事。
人家永興大隊,可不是永安屯可比。人家有專門的獵人隊,呼呼啦啦上百人,有槍、有炮,什麽打不下來呀?
開春的時候,要不是有人求着陶大寶,一定要生擒那大爪子的話,那山大王現在就不是在動物園享福了,說不定在哪個酒壇子裏泡着呢。
人家一百多号獵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,趙軍可不敢大包大攬,隻道:“于書記,啥事?你問吧。”
于學文道:“我想在現在這時候,擱山裏整兩張黃葉子,你有辦法不?”
“嗯?”趙軍聞言一愣,秋天打黃葉子,這可難了!
俺明早起來加更。碼字
感謝兄弟們的月票和打賞,感謝曦~嘻~~影兄弟的盟主,欠更又加五章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