倪媽媽不安地看了郦書雁一眼,低聲道:“小姐……”
她們被雨困在這裏的事,連自己院子裏的人都不知情,門外那人就先知道了。倪媽媽想勸郦書雁離開,卻不知道怎麽開口。
郦書雁正垂眸看向被雨打濕的地面,睫毛輕輕動了一下:“叫他進來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倪媽媽隻能把話吞回了肚子裏。她咬了咬牙根,堆起笑臉,迎到了亭子的飛檐下頭:“大公子來了。”
來人正是郦綽。他連看也不看倪媽媽一眼,徑直走進了小小的涼亭。
倪媽媽臉色一變,攔在郦書雁身前,語氣也咄咄逼人起來:“公子,大小姐是行将出嫁的人,您這樣見她,怕不方便吧?”
“真吵。”
郦綽放下背上一具長長的盒子,似笑非笑地看向倪媽媽。
他這是在說她吵麽?
倪媽媽一急,凜然道:“哪怕公子心裏對奴婢有一千、一萬個不滿,這該說的話,奴婢還是得說的。古來男女七歲不同席……”
“夠了。”
郦書雁冷聲道,“倪媽媽,你退到亭子外頭去。”
倪媽媽一愣,不甘心地咬牙:“可是,小姐……”
“我說,退到外頭去。”
郦書雁的聲音不高,聽在倪媽媽耳中,卻讓她從心底恐懼。
倪媽媽的嘴唇動了動,最終還是放棄了。她歎了口氣,默默地退出了亭子。
“你的這個婆子,身在曹營心在漢啊。”
郦綽把簪在頭頂的一支玉笄拔了下來,淡淡道,“在你身邊伺候着,心裏還是向着慕容清那小子。”
說到慕容清的時候,郦綽的語氣裏全是鄙視。郦書雁從餘光裏分明看見倪媽媽的背影僵硬了一下。
“你這人……”她一時找不出形容郦綽的詞,隻能歎了口氣,“真是……”
——真是幼稚。
她這句話,郦綽聽懂了一半。他擡了擡眉毛,語帶譏嘲:“雁兒,我們才是親兄妹吧?要不是親兄妹,怎麽會有秉性如此相似的兩個人?”
郦書雁别過了頭。
她和他确實是秉性相似的。不,或許不止是相似,簡直是一模一樣。
“算了。”郦書雁淡淡道,“大哥,你今日來,是有什麽事?”
郦綽垂下眼簾,雙手拿起放在腳邊的匣子。
郦書雁沒聽見他的回答,轉過頭去看他,剛好看見郦綽從匣子裏拿出一張七弦琴。
這時,郦綽恰好也回過了頭。看見郦書雁凝重的眼神,他不由失笑,擡手摸了摸郦書雁微微濕潤的頭發。
郦書雁并不喜歡和别人肢體接觸,下意識地往後一躲。
郦綽的表情倏然黯淡了一下,接着便自然地收回了手。
“說實話,你的琴藝并不好。”郦綽把濕漉漉的袖子折了下去,伸手在琴弦上一抹。琴弦重重顫動一下,發出“铮”的一聲。
“你知道麽,書雁?”他低下頭,沒有看她,繼續說道,“我本來以爲,可以教你彈琴的。如今看來,這個想法倒不太可能了。”
郦書雁的眉頭動了動。
今天,郦綽的話有點奇怪,甚至夾雜着毫無來由的傷感。他到底在想什麽?
回想起郦國譽的話,郦書雁試探道:“大哥,我有句話想問你。”
“話,不忙說。”
郦綽擡起頭,直直地看着她,眼神蘊藉着整條星河的萬千光華,“我學琴,是從進白鹿洞書院開始的。至今已有十二年了。今日,我有一支琴曲。書雁,你若是願意聽下去,就不要說話了。”
被郦綽用這樣的眼光盯着,郦書雁的眼光也慢慢柔和下來。
郦綽沖她微微一笑,低下了頭。
琴聲淙淙,宛若流水。郦綽的琴彈得非常快,和平日裏打譜自娛的時候完全不同。
郦書雁聽了好一會,才聽出他彈的是一首《鳳求凰》。她聽得心驚,蹙眉道:“大哥……”
“铮”地一聲,繃在琴面上的弦斷了一根。
郦綽輕輕歎了口氣,把那張琴珍而重之地收回了匣子裏。
“這張琴受了潮,往後再彈,應該也不大容易了。”他不無惋惜地說道,“世事也大多如此。”
郦書雁聽不慣他這樣神神秘秘的說話,直接問道:“大哥,你到底想說什麽?”
——難道,她的猜測真的是對的?
郦綽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郦書雁:“沒什麽。書雁,你是個聰明人。”
郦書雁覺得嗓子不太舒服。她舔了舔下唇,道:“我聰不聰明,和這件事有什麽幹系?”
郦綽笑了。他的臉映着濕漉漉的頭發,顯出了格外妖冶的美感。
“那個倪氏,來路不正。”他漫不經心道,“不過,也算是有幾分手段。——妹子,你知道麽?她差一點,就查出了長孫貴妃的身份呢。”
涼亭外,倪媽媽一直側耳細聽着這邊的響動。聽見郦綽的這句話,她坐不住了,沖進涼亭,擋在郦綽和郦書雁中間,咄咄逼人道:“大公子,你到底是什麽人?!怎麽能做到這些?你接近小姐,目的到底……”
“倪媽媽,下去。”
郦書雁擡起眼睛,不悅地掃了她一眼,道。
倪媽媽一怔:“小姐——”
“我讓你下去!”郦書雁沉聲說道。
倪媽媽的臉色變了又變,終于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:“小姐……唉!”
她跺了跺腳,退出了涼亭。
郦綽淡淡道:“她這個樣子,已經是第二次了。——看,這就是慕容清給你的人。就算在你身邊,她的心,也總是向着他的。她不會永遠聽從你的命令,甚至會懷疑你的決定……書雁,這就是你要的一切?”
涼亭外,倪媽媽恨得咬牙切齒。
郦書雁纖長的睫毛抖動了一下,有些好笑:“大哥,咱們還是說正題吧。”
“正題?”郦綽輕輕撫摸着她的長發,略微頓了頓,道,“書雁,現在你總該知道,我爲什麽要攔着你去查長孫貴妃了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郦書雁微微一笑,緩聲道,“不過,我想問你的,是另一件事。”
長孫貴妃的事,她先前早就有所預料了。雖然沒有實證,但是,對于這個結果,郦書雁并不意外。
真正令她意外的事,十有八九還在後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