換作其他人,多半就會被秋琴的說法唬住了。倪媽媽卻是見過各種陣仗的老人,一眼就看穿了秋琴的謊話。她哼了一聲,從袖子裏拿出一個薄薄的冊子,蘸着唾沫翻了翻,在一頁上停下。
“東門村王氏,閨名桃花,年十六。父母雙亡,家中僅有長姐。自賣自身。進府後,賜名秋琴。”
秋琴的臉唰地白了。倪媽媽念完冊子上的内容,眼裏的厭惡更濃,後退兩步,就像秋琴身上有什麽肮髒不堪的東西一般。
“媽媽我仗着比你癡長幾歲,不妨和你掏心窩子說幾句。與其耍這些花花心思,還不如沉下心來做事。”倪媽媽嘲諷道,“小姐是脾氣好得不能再好了。否則,換上任何一個高門大戶的小姐,就你這學得不倫不類的規矩,人家就能把你貶到竈頭,去做粗使丫頭。”
秋琴沒有說話。倪媽媽又哼了一聲,才施施然地往花廳的方向走去。
倪媽媽一走,秋琴臉上的害怕就不見了。她看了一眼哭得發抖的秋甯,蹙眉道:“别哭了!”
秋甯心慌意亂,哪還分辨得出發生了什麽。她揉了揉眼睛,打了一個響亮的嗝。
秋琴聽得一陣惡心,恨不得一腳踹在她身上。
秋甯雖是淚眼朦胧,卻也看得出秋琴對自己的蔑視。她吸了吸鼻子,慢吞吞地站了起來。
秋琴背對着她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秋甯畏懼地拽了拽她的裙子。
“你……你别生氣。”
秋琴想罵她一頓,礙于自己身在柴房,隻好忍住了。
“嗯,我不生氣。”她硬擠出一個笑容,又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,“秋甯,你千萬别把今天早上的話說出去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秋甯不明所以地點頭。看秋琴滿臉不放心的樣子,她又補充了一句,“我不會告訴别人,那些話是你教我的。”
秋琴看着秋甯,忽地一陣眩暈。她惡狠狠地想:要不是眼下她隻有這麽一個能用的人,她是絕不會用這種傻子的!
……
回到正廳,倪媽媽随便叫住了一個路過的大丫鬟,道:“給我生盆火來。”
大丫鬟是知道倪媽媽的地位的,自然不敢拖延,急急忙忙地去了。
倪媽媽叉着腰,站在花廳裏,憂慮地籲了一口氣,自言自語道:“真真兒是一時不察。沒想到啊,竟然叫這樣的人混進了院子……”
“媽媽在說什麽呢?”郦書雁帶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。
倪媽媽精神一震,回頭行禮,道:“奴婢在說,怎麽就讓這種輕浮的貨色進了咱們夜雪春雲?”她有些感慨地搖頭,“真是老了,眼光不頂用了。”
郦書雁微帶思索地搖頭,沒有直接搭理倪媽媽的話茬,而是說道:“媽媽,把荷包給我吧。”
“哎?”倪媽媽沒反應過來,“這東西龌龊得很,豈不是髒了小姐的眼——”
“拿來就是了。”
郦書雁微微一笑,簡潔地回答。
她本就不是那麽拘束的人。就算和慕容清發生了最親密的關系之後,她也從未把自己看作他的從屬。區區一幅春宮,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?
“是。”
見她堅決,倪媽媽隻好苦着臉,從袖子裏摸出了那個荷包。
郦書雁的手指拂過荷包,動作輕柔。她來來回回地摸了幾遍,道:“媽媽,這荷包的料子是真不錯。”
倪媽媽頓時想起了荷包的觸感。她不好意思道:“這倒是老奴的疏失了。老奴一見這龌龊的東西,就方寸大亂,根本沒往這上頭想。”
“這也怪不得你。”郦書雁安撫地看了她一眼,“府裏先前也出過這種事。先前抄檢郭姨娘院子的時候……”她想到當日的混亂,意味深長地笑笑。
紫藤立在她身後,聽她一說,頓時想起了當日的場景。她低呼一聲:“小姐,太羞人了!”
倪媽媽當時還沒到郦府。不過,看郦書雁的表情,她就知道這件事沒那麽簡單。她咳嗽了一聲,一筆帶過了這個問題:“小姐,這荷包究竟是什麽做的?”
郦書雁纖細素白的手指勾起了荷包上的帶子,唇邊揚起笑容。
“其實,這不過是最普通的潞綢而已。”她緩緩道,“潞綢這東西,在府裏本不少見。過年的時候,每個下人都會扯上幾尺,做一身衣服。”
“啊?”紫藤有些失望。
郦書雁揚眉,看向紫藤。
紫藤驚覺自己無意間流露了真實的想法,不好意思道:“奴婢想着,這批丫鬟進府的時間就是過年之前。過年的時候,她們剛好就待在府裏。這麽看來……這東西說是她們的,也說得過去。”
郦書雁贊許地颔首,道:“觀察得不錯。——不過,你看見沒有?”她将絲帶繞在手指上轉了轉,“那兩個丫鬟的裏衣,就是潞綢的。”
紫藤張大了眼睛:“啊?”
倪媽媽回憶了一會,點了點頭,滿面欽佩,由衷地贊道:“小姐觀察得真是細緻。”
細緻嗎?她有這份心思,還不都是被這吃人的後院逼出來的?
郦書雁淡淡一笑:“這麽一個荷包,内外起碼要費三層布料。按府上發布的數目,若是做了裏衣,就斷沒有多餘的料子做什麽荷包。”她指了指荷包上的刺繡,“何況,這針腳如此細密……我記得,秋琴進府之前,隻是個窮人家的女兒罷了?”
倪媽媽點頭道:“正是。小姐記得絲毫不錯,那個秋琴隻是個小小的村女。至于秋甯,家世也并不好。”
“在粗布上刺繡,和在綢緞上刺繡,手法是截然不同的。”郦書雁三言兩語就道破了荷包的秘密,“一個家世不好的貧女,怎麽會有餘錢買這種布料?——倪媽媽,拿剪子來。”
倪媽媽疑惑道:“小姐?”
“這荷包的夾層,實在不算少。”郦書雁柔聲道,“普普通通的荷包,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夾層?實在是太可疑了,不是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