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,最後她忍了下來。
“真是恭喜姐姐了。”王貴嫔擡起手,用寬大的袖子掩着酒杯,沖着長孫貴妃和婉地笑道,“姐姐能從内殿出來,想必是洗脫身上的冤屈了。天大的喜事啊。”
長孫貴妃蓦然擡頭,仔仔細細地打量着王貴嫔。她的眼光陰鸷深沉,帶着無邊的冷意,看得王貴嫔心頭直打突。她強笑着問道:“姐姐,我……我說錯話了麽?”
長孫貴妃那令人驚懼的眼光又在王貴嫔臉上輪了一圈,忽而消失。她笑了笑,沖着王貴嫔舉起了酒杯:“沒有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王貴嫔長籲了一口氣,慶幸着自己用舉杯的動作掩飾了恐慌,笑道,“這杯酒,我先敬姐姐了。”
“好。”
長孫貴妃牽起唇角,一仰頭,滿滿地飲下了那杯酒。她對王貴嫔一笑,舉手亮出涓滴不剩的杯底,漫漫道,“喏,飲盡了。”
王貴嫔久病在身,又兼酒量淺窄,隻喝了半杯。然而,這時候長孫貴妃已經滿滿地喝了一杯,她再不動口,就有些說不過去了。
“姐姐真是……爽快。”
王貴嫔掙紮了一會,咬了咬牙,一昂頭,把酒全都倒進了自己口中。她喝得太急,不當心把幾滴酒水倒灌進了肺裏,頓時嗆得一陣咳嗽。
圍繞在她身邊的幾個低位妃子急忙過來絮絮地關心她。王貴嫔咳得雙頰暈紅,無力地擺了擺手,花了好半天功夫,才憋出兩個字:“沒……沒事。”
“沒事就好。”
長孫貴妃眼裏含着快意,說道,“妹妹,其實喝酒還是小事。在這世間,有許多事比喝酒要大,後果也要嚴重得多了……”
王貴嫔吓得寒毛倒豎,順着長孫貴妃的話僵笑了兩聲,便什麽也不敢再說了。
……
這場宮宴,便這麽不明不白地結束了。
皇後沒能處置長孫貴妃,雖然失望,卻并沒有窮追不舍。她照例賞賜了衆家千金幾件宮樣飾物,随後便依着每年三月三的例子,令她們去禦苑了。
剛剛發生了上午的事,郦書雁更不願意和人多交接了。她撿了一個背陰的地方坐着,讓涼亭寬大的柱子遮掩住了自己的身影,側耳聽着身後兩個皇室女子的低語。
“……所以說,咱們還是不懂皇後娘娘的心思。”說話女子的聲音裏帶着些憤慨,又把嗓音壓低了不少,“初蕊,你說說看。往年這上巳節的嘉宴,都是咱們皇家女子才能到場的大場面。今年倒好——”
說話的女子不屑地哼了一聲。她的哼聲又清脆,又尖銳,輕而易舉地穿透了空氣,卻很快就變得沉悶。郦書雁知道,恐怕是有别人按住了她的嘴巴,不讓她發出什麽聲響。
“噤聲!”
過了一會,另一個人似乎确定旁邊沒什麽人了,才放心下來。她低聲說道,“敢在這裏議論皇後娘娘,你不要腦袋了?你忘了齊王妃是怎麽死的?”
——有趣。
郦書雁懶懶地想。齊王妃是怎麽死的,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。就算說齊王妃是她親手害死的,也不爲過。不過,這也不代表她沒有興趣,聽聽别人對這件事的意見。
在另一個女子提到“齊王妃”後,先頭說話的女子就沒了聲音。後說話的女子大概是以爲她不知道,歎了口氣,說道:“我真沒想到,你一個郡王妃,居然對這件事不知情。——你還不知道麽?”她低聲道,“齊王妃正是開罪了咱們的皇後娘娘,才一命嗚呼的!”
“啊?!”
先前說話的女子很明顯地倒抽了一口涼氣,驚訝萬端。
郦書雁一直側耳聽着她們的對話。聽到這裏,她微微搖了搖頭,心想:哪怕是皇宮大内,一條消息傳來傳去,也很快就走樣了。在這一點上,皇宮和宮外倒是沒什麽不同。
那兩個女子似乎心有顧忌,說話的聲音更低了,低得郦書雁也無法聽清。即使郦書雁極力想聽,也隻能時不時地聽見幾個人名——金仙公主、靖陽公主之類的。
郦書雁越聽,越覺得沒什麽意趣,幾乎坐在廊下睡着。過了一會,她耳中突然聽到一聲刺耳的驚呼。
“你站在這多久了?!你是誰?!”
驚叫的人,正是那兩個說悄悄話的女子之一。郦書雁皺了皺眉,靜靜地理了理裙擺,準備轉身離開。
——再待下去,難保撞上什麽皇家的隐私。而有些事情,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。
隻是,她的腳步還沒踏出,就停在了空中。讓她停下的,是一個熟悉之極的聲音。
“兩位夫人。”
一道柔和、低沉的聲音輕輕環繞在涼亭之中。說話的人停了停,才繼續說道,“我并沒有打擾二位談心的意思。隻是,我在這裏約了一位世交之女晤面……不知二位是否能讓個位置?”
這聲音明明是張雲珠的。郦書雁的目光裏含着疑惑,張雲珠爲什麽會在這裏?他要等的,又是什麽人?
庭下恰好汪着一捧積水。郦書雁透過積水看去,隻見一個打扮富貴的女子面色不忿,想向張雲珠發作,卻被她旁邊的女子一把攔住了。
“姑娘客氣了。”那女子笑着道,“你來得巧,我們正想去和妯娌們叙話。這地方……”她打量了一下涼亭,道,“就留給你們了。”
說罷,她拽着還在發愣的另一個女人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張雲珠低下了頭,臉色看不清楚。郦書雁沒有多看,收回了視線。
——那個拽着同伴離開的女子,倒是有些心眼。她默不作聲地想道,就算她們死守着這塊地方,也隻是平白多得罪了一個人。不但如此,她們接下來的談話也極有可能被打斷,甚至被心懷記恨的張雲珠悄悄聽去,再禀報給皇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