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場的衆人大多知道皇後和長孫貴妃不和的事。就連不知道的,也從這一觸即發的氣氛裏覺出了一點不對頭,紛紛閉上了嘴,一句話也不肯說。
長孫貴妃沉默着走上了台階。陽光從窗格間灑過,在她的裙裾之間引出了幾道金色的反光。郦書雁的眼睛被這幾道反光刺得一痛,眼皮一擡。
太後看向底下衆人,和顔悅色地說道:“本宮也有幾個月沒出宮門了。如今看來,”她看向底下的衆人,笑道,“又出現了不少新面孔啊。”
“是。”皇後臉上帶着笑容道,“也不知是不是臣妾偏愛今年的姑娘們——臣妾總覺得,今年這些姑娘啊,比去年的更可人疼了。”
郦書雁微微挑眉。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,她總覺得,皇後這句話裏,似乎在暗指着她不如新人可心。
“這就是你偏頗了。”太後仿佛全沒聽出皇後的意思,笑道,“不同的人,當然是各有長短。俗話說不癡不聾,不作阿家翁。你身爲皇後,就算看見旁人的好處,也不要太過溢美了。”
皇後臉色一暗:“是。”
好得很。郦書雁低頭,心道:阿家翁就是公公的意思。太後這麽說,十成十是在敲打皇後了。
她本來以爲,依着皇後的性子,一定會繼續爲難自己。好在有太後坐鎮之後,皇後不怎麽說話,一直擺出一副賢惠兒媳的樣子聽太後教訓,倒也相安無事。
按照慣例,在接下來的時間裏,衆人一直待在這裏,聆聽太後、皇後的訓示。因爲太後在場,所以,皇後便一直堅持不肯說話。
“既然如此,”太後推辭了幾遍,無奈道,“那本宮也就老着臉皮,和你們說說話吧。”她略一沉吟,道,“——本宮要說的,也無非是家常話而已……”
太後自稱說的是“家常話”,效果也确實和聊家常差不多。
半個時辰之後,郦書雁推了推昏昏欲睡的獨孤夫人,看着猶自在台上滔滔不絕的太後,小聲道:“夫人,醒醒。”
“啊,是什麽時候了?”
獨孤夫人睡眼惺忪,一時沒察覺自己在哪裏,就用尋常的音量問道。
一時間,正殿裏寂靜得可怕。許多人都悄悄地回過頭,想看一看這位在太後訓話的時候睡覺的奇女子。
獨孤夫人意猶未盡地擦了擦嘴邊,猛然覺得自己的衣料有些奇怪,不是平時穿着的薄綢衣裳,而是繡了細密刺繡的料子。她哆嗦了一下,忽然想起,自己已經進了宮。
“夢華。”
太後的聲音從殿上傳來,帶着些嗔怪的意思,“本宮的話,就有那麽無聊麽?那麽讓人昏昏欲睡?”
太後和獨孤夫人一向關系很好,又是看着她長大的,自然對她多幾分偏疼。就算看見獨孤夫人在她說話的時候呼呼大睡,也沒有多加責怪。
獨孤夫人也清楚這一點。她站了起來,扶了扶鬓邊歪斜的流蘇,在衆目睽睽之下苦着臉道:“娘娘,饒了我吧。我都已經和離了。”
她說起和離的語氣,很是不以爲恥,反以爲榮。太後早就習慣了她的憊懶樣子,忍不住一笑,罵道:“成天到晚沒個正經。你再這樣下去,可就真個嫁不出去了。”
獨孤夫人一笑,索性站了起來,踏着地毯往太後的方向走去,一邊撒嬌道:“娘娘是知道我的。我脾氣這麽壞,人又笨,還是不嫁的好。”
郦書雁看了看身邊衆人的表情,耳裏也全是議論紛紛,不由心想:獨孤夫人倒是有點寵辱不驚的意思。
被獨孤夫人這麽一攪合,太後的訓話也訓不下去了。她笑罵了一聲,揮手道:“本宮知道自己年紀大了,說出的話,你們小女孩子都聽過了。——都去禦苑看看吧,别在本宮身上耽擱時間了。”言下之意,就是放衆家女子出去自行遊玩。
皇後也在旁邊笑道:“這是太後娘娘的恩典,讓你們早些放出去呢。還不謝恩?”
“謝太後。”
衆人一起起身,福身謝道。
郦書雁也在行禮的人群裏。行過禮之後,皇後、太後和一衆嫔妃去了後殿,外命婦們則紛紛去了禦苑。她正要退出門,卻被孟女官叫住了。
“弘農郡主。”孟女官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她身邊,笑道,“娘娘傳您去呢。”
在這個時間上,太後叫她去,十之八九不是什麽好事。皇後和長孫貴妃之間劍拔弩張,太後老于世故,不可能沒有注意。
郦書雁略沉思了片刻,點頭道:“好,這就去吧。”
孟女官笑着,引着她到了後殿。
一進後殿,就是一股香風撲面而來。細細聞去,不難分辨這種香氣糅合了不少種珍異的香料。但是,不知爲什麽,郦書雁隻覺得,它聞着令人格外不舒服,不由微微蹙眉。
孟女官明顯也有和她類似的感覺。她用袖子擋着手,揉了揉鼻子,對郦書雁降低了聲音。
“宮裏的主子們大多都愛熏香。香氣一多,就難免會是這樣。郡主,您容忍一點罷。”
這點香氣,倒還不算什麽。郦書雁微笑:“好。”
說話的時候,孟女官已經又掀起了一層水晶簾。随着水晶簾一同被掀起的,還有一幅紅绡簾子。這幅簾子一掀開,原本細小的說笑聲便清楚了不少。
一群打扮鮮麗的女子正團團圍在太後身邊,讨她的歡心。一個青衣女子很是眼尖,一眼就看見了郦書雁,笑道:“想必這就是娘娘一直提起的弘農郡主了。”
“不錯。”
太後端坐在後殿正中的座位上,對郦書雁慈和地微笑,“雁丫頭,快過來讓本宮看看。”
郦書雁端着恭謹的微笑,走向太後,規規矩矩地行了禮。
“太後娘娘萬福金安。”
“快快起來。”太後眼角的皺紋笑得全都浮現了出來,對獨孤夫人道,“夢華,你要是有這丫頭一半的乖巧,本宮也就不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