獨孤夫人知道,郦書雁說出這句話,就是不打算繼續對話的意思。見郦書雁不松口,她也不強求,隻是惋惜地搖了搖頭。
“我也不喜歡慕容英媚。”她輕聲道,“人太輕浮浪蕩,又瘋瘋癫癫的。”
說到瘋瘋癫癫,郦書雁就不免想起郦府那顆血淋淋的眼珠子,還有盛夏時微冷、帶着腥氣的洗手蟹。她微微皺眉,岔開了話題:“也不知今天的宮宴上,内命婦們會來多少。”
内命婦就是妃嫔。獨孤夫人明知她有心打岔,倒也不揭穿,隻是笑道:“既然連二品官員的女兒都來了,内命婦無論如何,也是都要來湊湊熱鬧的。——說起來,對于某些低位的妃嫔來說,這也是她們一年之中難得的歡宴時光了。”
郦書雁眯起眼睛,随意地笑了笑。
她對低位嫔妃的日常生活,連一點興趣都沒有。現在的她,隻想知道金仙公主下一步要怎麽走。
金仙公主的到來,就像在油鍋裏加了一把鹽。原本死氣沉沉的她,也因公主的到來而重新有了生氣。——要是按這個角度來看,金仙公主來得反而是一件好事。郦書雁不無諷刺地想。
不過一會,一群穿得争奇鬥豔的妙齡少女們列成兩隊,有序地走了進來。她們都是正當韶齡,最大的也不過二十五、六歲,容貌還都很好。
獨孤夫人認出了領頭的年輕女子,低聲介紹道:“這是李婕妤,正三品。”想了想,又道,“往後,清兒說不得也要有這麽多嫔妃的。”
郦書雁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,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男子。
他很少認真動氣,哪怕處在生死關頭,也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。要不是那一天,他們的争吵……她永遠都不會知道,那個仿佛從《楚辭》裏走出來的人,也會有那樣的情感。
“你怎麽了?”獨孤夫人眼光一轉,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狀态不對。
郦書雁擡起眼光,看向那排嫔妃,低聲道:“沒什麽。——她們的年紀好輕。”
這話倒是真的。皇後今年已有三十六七,長孫貴妃似乎比皇後還要大上兩歲。至于那位久病不愈的王貴嫔,也是皇帝還在做秦王時的老資格了。
“這也不奇怪。”獨孤夫人道,“上皇并沒有薨逝,陛下即位之後,皇後就選了幾個嫔妃爲他充實後宮。”說這話的時候,她的語氣急轉直下,涼冰冰地說道,“打腫臉充胖子。”
說話間,一行嫔妃已經爲皇後見了禮。過了一會,王貴嫔、許貴姬等地位高些的嫔妃也來了。就連一向足不出戶的太後,也賞臉來到了延福宮裏。整個偌大的正殿裏,隻剩下皇後身邊的一個空位。
眼看着一邊的銅壺滴漏上,水位已經要淹沒了那支計時用的銅筷,皇後的臉上有些挂不住了。她看向秋英,冷冷道:“長孫貴妃呢?今日是什麽時候,她怎麽還不來?”話裏帶着隐隐的怒氣。
這情景和去年的似乎沒什麽不同,隻是周貴妃變成了長孫貴妃。
秋英跪下,惶恐道:“奴婢不知。”
“去催。”皇後幾乎忍不住噴薄而出的怒氣,手一擡,明顯是想拍桌子,又忍住了,“今天是什麽時候,由得她使小性子?”
“皇後。”
太後看到這裏,終于開了口。她徐徐說道,“近些天長孫氏身子有恙,遲到些許,也不是什麽大事。本宮看啊,你也不必多等了。該做什麽,咱們就做吧。”
話裏竟是明顯地袒護了長孫氏。殿中衆女幾乎都同時意識到了一件事——太後對長孫貴妃,還是多有袒護的。
郦書雁卻眨了眨眼,心中疑惑起來。
太後一向是個做事不留首尾的人。她說話的時候,從來都是潑水不進的缜密、妥帖,今天卻露出了破綻。
明面上看,她這樣說話是在捧高長孫氏,讓皇後别和她一般見識。實際上,隻要是知道宮闱内情的人,就應該知道,在上巳節上,太後自己也遇見過周貴妃遲來的事情。所以,太後就算對寵妃挑戰皇後權威這種事沒什麽感覺,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上,也不應該再保持沉默了。
“是,兒臣聽娘娘的就是了。”皇後一愣,忍氣吞聲地看了秋英一眼,“有什麽就做什麽吧。”
秋英道:“是。”
她站了起來,正要下令,隻聽門外傳來小太監尖銳的聲音:“長孫貴妃到——”
皇後的臉色頓時一沉。太後卻不以爲意,拍了拍手,道:“傳進來吧。”
在她身邊,孟女官行了個禮,道:“是。——傳長孫貴妃上殿。”
須臾,長孫貴妃踏進了正殿。
她剛一進殿,郦書雁幾乎是立刻發現了她身上的不對勁。長孫貴妃一向是個極重整潔的人,穿衣打扮上,也是素樸多于富貴。今天的她,卻鮮見地戴了全套鎏金的翡翠首飾。金絲累就的鳳凰壓在鬓邊,沉沉地墜着穗子,此外,還有兩顆拇指大的翠玉耳墜在臉邊晃動,襯得她的臉頰更加白皙無瑕。
皇後最讨厭長孫貴妃的容色。她冷冷道:“貴妃,你今日來遲了。”
“見過太後娘娘,見過皇後。”長孫貴妃福身行禮,行過了禮,她才擡起頭,淡淡道,“回娘娘話,保管禮服的房間走了水。”走水就是着火。
“這……”皇後一愣,頓時不好再繼續發作。
太後接過了話頭,關心地問道:“什麽時候走水的,本宮怎麽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聽見?可别出什麽别的亂子。”
“謝娘娘挂懷。”長孫貴妃低頭道,“剛一起火,臣妾宮裏的内監就發現了。好在發現得及時,隻燒了幾口箱子。”她擡起頭,無奈道,“隻可惜,臣妾宮裏的禮服是全都沒有了。”
“人沒事就好。禮服再裁就是了。”太後慈祥道。
皇後也見縫插針地安慰了幾句,長孫貴妃低頭謝過。
郦書雁冷冷瞧着,越看越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。長孫貴妃的衣服早不燒、晚不燒,偏偏到了要用的當兒,被人燒得一幹二淨——這絕不是什麽巧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