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弘農郡主來了麽?”皇後刻意轉過頭,高聲說道。
女官秋英行了一禮,謹慎道:“回娘娘,弘農郡主已經到了。正在下頭等着。”
“她來了?”皇後似笑非笑地看了秋英一眼,“本宮還以爲,她今天不會來了。”
郦書雁知道,這個時候,自己應該起來說點什麽,爲自己辯解一番。但是,不知道爲什麽,她現在連一點勁兒也提不起來。
她根本不想爲自己解釋半句。
她冷冰冰地看着皇後。隻聽皇後繼續說道:“——不過,今天确實是個特殊的日子。不管是誰,隻要今日來了,都能見證一二。”
什麽?
郦書雁一怔。她沒想到,皇後居然會這麽輕松地放開這個話題,沒有借題發揮。
獨孤夫人明顯也注意到了這件事。她眯了眯眼睛,握住了郦書雁的手。
“别放松。”獨孤夢華輕聲道,“肯定還有後手。”郦書雁點了點頭。
皇後笑着看向後殿,拍了拍手。秋英配合道:“請金仙公主上殿!”
竟然是金仙公主!
郦書雁的神情毫無變化,眼光卻是一凜。獨孤夫人離京已久,對這些事情倒是毫不知情,問道:“金仙公主是誰?”
殿内也爆發出了一陣低低的喧嘩,好像沸水中心冒出的水泡一般,剛好蓋過了獨孤夫人的說話聲。皇後對自己造成的效果非常滿意。她拍了拍手,笑道:“衆位想必都知道,去年年中,金仙公主自請出宮,爲皇家祈福的事。”
這種冠冕堂皇的說法是慣例了。在富貴之家,做出出格事的成員一般不是暴病身亡,就是自請出家。大家都見怪不怪,十分有默契地沒有多問。
“今年風調雨順,前線連連報捷。前兩天,本宮和陛下談起了這件事,”皇後笑道,“本宮覺得,大概是金仙公主的孝心感動了上蒼吧。因此,本宮今天就特意請了個旨意,讓她進宮,和親族團聚團聚。”
——可笑極了。
郦書雁的嘴唇微微抿了起來。從古到今,出家“祈福”的皇室幾乎沒有能回宮的。皇後的這個舉動,與其說是要讓金仙公主和親族團聚,倒不如說,是要向大家發布一個信号——金仙公主已經回到了帝國的中樞,這個權力的中心,再度成爲了能夠呼風喚雨的人物之一。
皇後看向郦書雁,笑道:“秋英,你去請公主出來吧。”她頓了頓,唇角的微笑更深,“據本宮所知,弘農郡主和金仙公主曾經有過些交情。借着宮宴的機會,你們也好好親近親近。”
她是借着金仙公主的手來惡心自己呢。郦書雁嘴角微彎,眼睛卻一點笑意也沒有,起身道:“多謝娘娘。”
“别這麽急。”皇後寒冰一般的眼神籠罩在郦書雁身上,嘴上說得卻極是動聽,“過一會你和公主見到,再謝本宮也不遲。”
金仙公主來得很快。今天,是她重歸宮闱的第一日,她自然上心打扮過了。她的容貌本就豔麗奪目,今日又特意穿了一身孔雀毛織就的華裳。那件衣裳紋樣絢爛,随着她的走動,變幻出交相輝映、五光十色的柔光,襯得她更加富麗逼人。
剛一進殿,她就抛卻了過去的乖張态度,主動在皇後面前盈盈下跪。
“英媚見過皇後娘娘,皇後娘娘萬福。”金仙公主恭聲道。
過去的金仙公主一向眼高于頂,自以爲身份高貴,幾曾對她這麽客氣過?皇後得意在心,抿了一口茶水,用帕子拭了拭唇邊的水漬,這才笑道:“都是一家人,何必多禮。”
“是。”金仙公主仍舊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,站在了皇後身邊。
這個架勢,顯得她不像一國公主,反倒像個皇後身邊的婢女。皇後受她禮的時候,也并不如何心安理得。見她又如此做小伏低,笑道:“英媚,你還年輕得很,何必和我這個半老的婦人在一起受屈。去底下吧,和那些年輕人多待一會。這些日子,你在道觀裏待得也夠多啦。”
金仙公主又行了個禮,沖着皇後深深一笑,道:“是,多謝皇嫂。”
郦書雁在旁邊看着,隻能看見她纖細的背影。近些日子以來,金仙公主的日子明顯也不太好過。她一度豐滿的身形已經變得細瘦了,再瘦上一點兒,就能配得上形銷骨立四個字。想來她出道觀,還是頗花了一些功夫的。
“郡主。”
金仙公主緩步走到郦書雁身邊,裙擺從血紅的猩猩氈地毯上拖過。她居高臨下地看着郦書雁,深深地笑了,“好久不見。”
這時,許多人的眼珠子都集中在她們身上。礙着這麽多人的眼光,金仙公主也沒能說出什麽難聽話來。郦書雁溫文爾雅地點了點頭,感慨道:“确實如此。我本來還以爲,要更久之後才能再見到公主的姿容。”
金仙公主眉毛一動,像是忍住了嗤哼的沖動,道:“可惜,上天似乎格外眷顧我。”
“這有什麽好可惜的呢?”郦書雁偏過頭,細細地看着金仙公主,軟語道,“一個女子最好的年華,無非也就是這麽幾年。公主已經錯過了這些時光,好不容易才出了道觀……我倒是覺得,上天待公主已經足夠刻薄了。”她搖搖頭,歎了口氣,“隻要想想,我就爲公主感到可惜。”
“……”
金仙公主嘴角抽搐了一下,本想發怒。礙着旁邊人多,隻好強行忍住怒氣,曼聲道:“現在也不算晚。”說罷,便不再看郦書雁,直接坐到了另一邊。
皇後一直笑着,看着底下的好戲。見金仙公主吃了虧,她皺皺眉頭,咳嗽一聲。
“肅靜些吧。”她溫和地說道,“再過些時候,太後娘娘就該到了。”
獨孤夫人坐在底下,用手肘碰了碰郦書雁,低聲問道:“你到底怎麽得罪慕容英媚了?”慕容英媚就是金仙公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