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陽公主一時心慌意亂,揉着衣角不做聲。
就連最隐秘的事情,也被郦書雁戳破了。她不知道,自己還有多少事是對方不知道的。
她正在憂慮,郦書雁卻突然把目标轉向了魚媽媽。
“魚媽媽——不。”郦書雁的笑容有些冷淡,“我該叫你魚庶人好,還是建康公主好?”
魚媽媽隻覺得一個霹靂從天靈蓋上劈了下來。她全身僵直地看着郦書雁,張口結舌。
“這,這……”她一個外人,爲什麽會知道這樣私密的事?!
“很簡單。”郦書雁緩緩道,“你的舉止,不像個注定要卑躬屈膝的下人,反倒像個早已習慣高高在上的人。”
原來是這樣。看來,她還有救。
魚媽媽暗暗出了一口氣,指着倪媽媽,不卑不亢地說道:“郡主着實是多心了。說句僭越的話,按奴婢看,您身邊那位婆子,也很不像伺候人慣了的人。”
“這不關你的事。”郦書雁的眼睛發冷,在一片尴尬的氣氛裏,緊緊地盯着魚媽媽,“建康公主,我提醒你一句。倪媽媽是好,還是不好,都是我的下人,容不得你評論。既然知道那話是僭越的,就不要說出口,免得惹禍上身。”
魚媽媽臉上一紅,頗爲尴尬:“是,奴婢知道了。”
話裏話外,她還是沒有松口,承認自己是建康公主。
郦書雁在廳堂裏走了幾步,回過頭,微笑道:“公主,我記得你的身世。”這話自然是對魚媽媽說的,而不是靖陽公主,“你的母親,是周國的三品淑儀胡氏,向來被先皇後所忌。後來麽……若是我沒記錯,你和這位靖陽公主一樣,被派往異國他鄉和親了吧?”
一點錯都沒有。
魚媽媽低下了頭,沒有說話。
郦書雁側身,看了靖陽公主一眼,笑道:“一個弱女子,孤身一人,不遠萬裏地來到異國他鄉,實在是不容易極了。若是這個弱女子的夫君不通事理,那就更不容易了。”
魚媽媽仍然沉默着。不過,若是仔細觀察,不難看出她的左手正在袖管裏簌簌抖動。
“你的夫君——月忽乃可汗早死,回國的請求也被皇帝駁回了。可汗的兒子娶了你。”郦書雁道,“可惜,好景不長。新任可汗野心勃勃,要起兵攻打大周,還揚言要殺你祭旗——”
“别說了。”
魚媽媽在靖陽公主驚異萬分的眼神裏擡起了頭,目光痛苦而清澈,“郡主,你說得很對。确實如此。”
郦書雁彎唇一笑,眼中卻殊無笑意。
“我在一隊死士的保護下,千辛萬苦,總算回到了周國。我原以爲,周國是人間仙境。”魚媽媽閉上了眼睛,兩行晶瑩的淚水從眼中滑落,“隻是沒想到,回到周國之後,等待我的不是安慰,而是——賜死生母,虢奪封号,廢爲庶人,還被賜了一個新的姓氏,徹徹底底地逐出了大周的皇室。”
建康公主回國時,胡淑儀早已年老色衰,爲皇帝所不喜。趁此機會,皇帝一不做二不休,直接把胡氏也殺了了事,好爲新歡讓路。皇後是個妒心極重的女子,早就萬分厭惡獨寵椒房的胡淑儀,當然不會阻攔。
“郡主,我甚至去過浣衣局。”
建康公主語速極慢,似在回憶什麽不堪回首的過往,“冬天的水很涼,濕透的衣服那麽重……那是我過去三十年從未接觸過的。”
郦書雁眯了眯眼睛,目光慢慢尖銳。
“到了這個地步,說這些,已經沒有用了。”她看向倪媽媽,素手朝靖陽公主一指,“媽媽,你去。”
“做什麽?”魚媽媽頓時大驚,想攔住倪媽媽的去路。
倪媽媽哼了一聲,身形一閃,繞過魚媽媽,在靖陽公主的頸側一點。靖陽公主連一聲都沒出,就直接軟軟地倒了下去。
“你們……把她殺了?!”魚媽媽飛奔到靖陽公主身邊,目光中閃着怒火,擡頭看向倪媽媽。
“放心就是。”倪媽媽一邊走回郦書雁身邊,一邊冷冷道,“隻是讓她休息一會,免得打擾了旁人的談話。”
“正是。”郦書雁欣然一笑,“公主,我不認爲,我和靖陽公主有話可說。”
“她……唉。”魚媽媽看了靖陽公主一眼,不再掩飾自己的憂慮,“這孩子從來沒在宮裏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待過。她愛慕秦王殿下,也隻是因爲他年少有爲,生得又俊。郡主,您大人大量,饒了她吧。”
郦書雁端起一邊的茶盞,喝了一口,慢悠悠道:“你回去之後,若是能勸說住靖陽公主,讓她不生事端,我自然會放過她。”
聞言,魚媽媽松了口氣。郦書雁繼續道:“我真正有興趣的,不是她,而是你。”
魚媽媽立時警覺起來。
郦書雁仍舊笑盈盈地看着她,笑容愉悅,魚媽媽卻從中看出了許多掩藏的機鋒和用意。她謹慎道:“郡主,老身今年已經過了知天命之年,一把老骨頭,恐怕不能讓郡主驅遣了。”
“我還沒有說,我要你做的到底是什麽事呢。”郦書雁笑道。
“……是。”魚媽媽心中的不安越發重了。
郦書雁走近魚媽媽身邊,目光中波光流轉。她貼在魚媽媽耳邊,低聲說了幾句什麽。
魚媽媽全身一顫,大聲道:“不行!”
“你還沒試過,怎麽就知道不行?”郦書雁故作費解地問道。
魚媽媽看得出來,郦書雁的樣子多半是裝出來的。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,她隻好忍氣吞聲道:“郡主,其他事情可以商量。唯獨有損大周國體的事,我是萬萬不會做的。”
郦書雁早就猜到魚媽媽會這麽回答。她微微一笑,面色不變,點頭道:“我這人天生不愛難爲人。這件事你做不成,不妨換一件。”
魚媽媽的心這才略略放下:“郡主請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