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枝梅花生着碧綠的花萼,花瓣開得正好,是一支綠萼。見郦書雁出來,靖陽公主假笑着起身,特地把梅花捧到她面前,道:“本宮來你這裏的時候,看見這隻花兒開得正好,就随手折了玩賞。本宮聽說,大越的人向來大氣,郡主大概不會在意吧?”
——她當然是在意的。不僅在意,而且非常在意。
如若她不是靖陽公主,郦書雁早就下令把她扔出府門了。
郦書雁在主位上坐定,毫不客氣地打量着靖陽公主。今天的靖陽公主穿着一身血紅色的蜀錦裙子,上頭配着一件蜜合色的衫子,本來有八分的顔色,被襯到了十分。
那條裙子上文彩斑斓,顯然是一等一的貨色。郦書雁看了一眼,不動聲色地說:“公主是幾更天起來的?”
靖陽公主不疑有他,随口答道:“四更天就起了。”
“四更天就起了啊。”郦書雁真誠地笑着,語氣裏沒有一星半點的不悅,“怨不得公主打扮得如此合宜。”
魚媽媽聽懂了郦書雁的弦外之音,臊得滿臉通紅。
郦書雁明面上是在誇獎靖陽公主,實際上,卻是在諷刺她爲了打壓情敵,特意盛裝赴會,自跌身價。可惜,靖陽公主卻全沒聽懂。
“那是自然。”靖陽公主還在洋洋得意,指着自己的裙子,“郡主不妨看看,這條裙子上,嵌了不少缂絲。這些缂絲是大周最好的繡娘,陳娘子親手織的。這條裙子,可稱得上是價比千金呢。”
靖陽公主明顯是個未經世事的女子。她言語之間對自己的裙子頗多矜誇,倒像是在刻意自擡身價一般,顯得整個人都俗氣起來。
“是麽?”郦書雁挑了挑眉,淡淡道,“可惜,我沒有黃金千兩。公主怕是要失望了。”
魚媽媽再次聽出了她話裏有話,滿臉羞愧地看着靖陽公主。靖陽公主猶然不知,懵懂地問道:“本宮失望什麽?”
“我沒有千金,自然是買不起你的裙子的。”郦書雁淡淡道,“郡主若是缺錢,不妨去買賣斜街街角的廣坤當鋪那裏,把這條裙子當了。隻可惜,我也不認得什麽朝奉,不能讓郡主多當些銀兩了。”
話說到這裏,靖陽公主終于知道了郦書雁的意思。她白嫩的粉臉登時一僵,騰地站了起來,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了:“你這是什麽意思?!”
郦書雁唇角微勾,語氣仍然淡淡的:“公主覺得我是什麽意思,我就是什麽意思。”
靖陽公主雖然名爲公主,實際上,卻隻是個沒什麽心機的小女孩罷了。若不是這個公主封号頂着,郦書雁不費吹灰之力,就能讓她永世不得翻身。就算她有個公主的尊位,也不過多費一番周折而已。
“你這……”
靖陽公主滿臉怒氣,正要發作,卻被魚媽媽攔住了。
魚媽媽貼在靖陽公主耳邊,低聲道:“公主殿下,您别忘了此次前來的目的。”
“目的?”靖陽公主愣了愣,才反應過來。她咳嗽了一聲,擺出了一臉鄭重其事的神色,“本宮這次來,是有事要和你相商的。”
說是商談,卻沒有一點商談的語氣。郦書雁看在眼裏,也不戳破,神情不變,微笑着問道:“不知公主此番前來,有什麽見教?”她頓了頓,語氣調侃,“該不會又和前一次一樣……”
靖陽公主差點忍不住發作。她忍了半天,才從通紅的臉色裏憋出了一張笑臉。
“郡主說笑了。”她假笑着說道,“本宮哪裏是那種人。——本宮隻是想和你商談商談罷了。”
郦書雁的神情仍然不變。
看來,她不用魚媽媽教的手段,這個小賤人是不會理她了。
靖陽公主一咬牙,直接從座位上起身,在郦書雁面前直直地跪下了。她的膝蓋撞在地上,發出撲通一聲。
郦書雁仍然笑盈盈的,神态沒什麽變化,語氣卻驚異極了:“哎呀,好端端的,公主何必行這麽大的禮。——來來來,倪媽媽,”她看向倪媽媽,笑道,“快去内室拿我平日裏發的紅包來。公主這一跪,可是太金貴了,怎麽也要個一百兩吧……”
魚媽媽憤怒無比,牙齒幾乎咬出了缺口。她上前攙扶起了靖陽公主,忿然道:“我家公主隻是好言好語地想要和您說話,郡主,你何必這麽侮辱人呢!”
郦書雁冷眼瞧着魚媽媽的神情,唇畔滑過一抹笑意。
“我侮辱她麽?”她假意訝異,“啊,那實在是對不住了。這個年剛過了不久,我看見公主跪下,就先入爲主了。”
“……”
魚媽媽沉默了。郦書雁一直裝傻充愣,她若是靖陽公主,自然有千百種法子逼她好好開口。可既然是公主和郦書雁說話,她就不知道怎麽辦才好,隻能讓公主一個人摸索着來了。
“郡主,您不要逼人太甚。”
魚媽媽憋了好一會,終于說出了一句憤憤不平的話,“自古以來,女德都是以賢惠、溫柔爲要的。您這個樣子……”
“你想說什麽?”郦書雁揚眉,不驚不怒。
倪媽媽也上前插言道:“你想說我家小姐不懂女德,還是說我家小姐不配和你家主子比?”她嫌棄地看了魚媽媽一眼,啐道,“和我家小姐說話?你一個奴才也配!”
魚媽媽越發的憤怒。放在幾年前的大周,敢這麽和她說話的人,早就死了!
可這裏不是大周,而是大越國。她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人,隻是一個上不得台面、身份見不得光的媽媽……
最終,魚媽媽忍住了氣惱,躬身道:“是奴婢失言了。”
“知道失言,還不下去!”倪媽媽斥道。
靖陽公主眼珠一轉,跟着倪媽媽一起斥責起了魚媽媽。
“你這婆子,着實不知道輕重。”她厲聲道,“回宮以後,罰你在燈邊跪上一天一夜!”
“……是。”魚媽媽咬牙道。
郦書雁微微一笑,對靖陽公主拍了拍手。
“這才是談事情該有的樣子。”她慢吞吞地柔聲道,“隻是,不知公主有什麽事要和我談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