郦書雁不以爲然地看着他:“您不要忘了,分家的時候,郦家的衆位族老是怎麽偏向他的。”
她伸出手,指了指門外。
“那是……”郦國譽老臉一紅,想到郦國興快要到了,不得不承認道,“我确實是敗在他手上了。可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!現在,江夏和姑蘇早已分家,我和他之間,還有什麽可說的?”
郦書雁笑了。她想了想,婉轉地說道:“父親,血濃于水。你自己多加小心吧。”
前世郦國興來長安赴任,硬生生從江夏郦氏分了幾千畝田地出去。郦書雁冷眼旁觀,覺得這件事還是要原樣上演一番。
反正這是郦國譽自己的财産,她隻是看在郦績的面子上提醒一二。倘若他一直執迷不悟,她也懶得多說。
郦國譽剛要說話,就聽見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:“五弟,多年不見,你風采依然啊!”
這正是郦國興的聲音。
郦國譽沉着臉轉過頭,不冷不熱地說:“唉,轉眼之間,十幾年都過去了,還說什麽風采。”
“哦,是爲兄失言了!”
郦國興一頓,随即搖頭歎道,“我也沒想到,才一年光景,你這偌大的府邸,竟然會成了這個樣子。”
“……”
郦國譽的臉拉得更長了。
郦書雁微微一笑。郦國興還是這樣,說話的時候專用軟刀子戳人。
這一年裏,蘇太君、艾姨娘、蘇姨娘接二連三地死去;李姨娘和胡姨娘被趕出郦府,死在外頭;就連郦碧萱,郦國譽也不得不對外宣稱,她因爲惡疾,突然香消玉殒。
一年光景,這偌大的郦府,确實有了蕭條的味道。
郦國興又歎了一口氣:“生死無常,五弟啊,你要看開一點。”他拍了拍郦國譽的肩膀,虎目含淚,“我也沒想到,今生竟然再也見不到嬸母了!”
“你說夠了沒有?!”
郦國譽一向敬重蘇太君,聽到郦國興一而再、再而三地用蘇太君做文章,當然要忍不住。
郦書雁扯了扯郦國譽的袖子,柔聲道:“父親,你别生氣。”
“這是書雁侄女?”郦國興怔了怔。
郦書雁福身:“正是。見過大伯。”她又看向郦國譽,眼中略帶哀戚,“大伯也是觸景生情啊。他四歲上就沒了娘,二十二歲的時候,原配過世。三十歲的時候,續弦又過世了。”
郦國興一愣。
他确實是經曆過這些事,這倒不假。但是,就連他自己,也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。
從郦書雁嘴裏說出來,怎麽就變了個味兒?
郦書雁繼續說道:“有些額外缺德的人,還要落井下石,說大伯克死了娘,又克死了發妻。克死了發妻還不算,又克死了續弦——”
“這是誰說的?!”郦國興聽到這裏,忍不住厲聲喝問。
郦書雁訝異地看着他:“大伯,您别生氣。年深日久,我也記不得了。”
“……是麽?”郦國興憋着火氣看她,“你記不清是誰說的,倒記得清說了什麽!”
郦國譽幸災樂禍地站在旁邊,由怒轉喜,幾乎繃不住笑。他咳嗽一聲:“大哥,你也不必這麽在意。左右不過是些愚夫愚婦的話,根本不值一提。”
郦國興忍住了怒氣,陰恻恻地笑道:“是啊,不值一提。”
郦書雁“慌張”地看着郦國興:“大伯,您别生氣。”她柔聲道,“我當時還小,不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,就去問了祖母。祖母說,這不是什麽好話,還責罰了我身邊的奶娘呢。”
郦國興冷哼一聲,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。
“其實,我一直覺得大伯是福澤深厚之人。”郦書雁見他臉色稍緩,笑着說道。
——這還差不多。
郦國興還以爲她隻是無知,随口胡說,就也擺出了一副笑臉:“書雁,大伯是不知道自己有福沒福的。大伯隻知道廣布功德,但行好事,莫問前程。”
郦國譽不屑地瞟了他一眼。就憑他?
“啊,怪不得呢。”郦書雁作恍然大悟狀,“原來是大伯平時積的福報多啊。我聽說大堂哥學富五車,是郦家的玉樹芝蘭,想來是大伯的福澤延續到了他身上。”
郦國興的臉色又青了。不過,這回倒不是被郦書雁氣的。
郦敬玄剛剛進京,就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。他心想:什麽芝蘭玉樹,說是糞土之牆不可朽也還差不多!
郦國譽欣賞了一會他的臉色,才不疾不徐地說道:“小女前些日子卧病在床,最近病愈,就在家繡嫁妝了,還不知道這些天發生的事。大哥,還望你莫要怪罪她。”
郦國興勉強笑道:“不知者不罪。”
這件事确實是郦敬玄沒出息,怪不到别人身上。
郦書雁惶然看着郦國興:“大伯,對不住,我實在是不知道敬玄堂哥他……他怎麽了?”
“他……”郦國興皺眉。
郦府算是待不下去了。他歎了一口氣,握住了郦國譽的雙手:“我先回府看看,過幾天,再來叨擾于你。”轉身就走,毫無留戀。
待他走遠,郦國譽笑道:“你這張嘴的本事,真是越來越大了。”
郦書雁輕笑:“父親,你很開心麽?”
郦國譽皺眉:“他走得狼狽,我當然開心。”
“這隻是個開始。”郦書雁意味深長地笑道,“父親,你還是不要開心得太早才是。”
回到工部尚書府,郦國興怒氣沖天:“傳家法來!”
郦國興的正妻——韓氏正坐在花廳裏,恰巧聽見了他的話。她不由問道:“老爺,你這是……”
“你少管!”郦國興怒道,“你一個婦道人家,不想着教好子女,總伸手來管我的閑事,簡直無法無天!”
韓氏秉性柔弱,被他罵了一句,含着淚水低下了頭。
郦國興的長女郦敬容坐在韓氏身邊,低聲安慰了她兩句,擡頭道:“父親,嫡母操持家務,沒有功勞,也有苦勞啊。”
她是郦國興的元配所出,心思又靈敏深沉,在府中一向是最得人心的。一個女子,卻能按照郦府的家譜取名,也足見郦國興對她的看重。
郦國興本來也隻是一時意氣,聽見郦敬容勸,也就順着這個台階走了下來。他沉着臉道:“還不都是因爲你大哥的那點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