壽春縣主捂住臉,語氣仍然堅決。
“老爺,你就是打死我,也改變不了周姨娘的出身。”
“給我住嘴!”郦國譽冷聲說道。
壽春縣主笑了起來:“老爺,放在平日,周姨娘的出身還不算什麽大問題。可您總要想想,那位買下咱們隔壁房子的……郦家老爺吧?明天,他可就要到了……”
郦國譽黑着臉,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氣。
這兩年,江夏郦氏一直存心和姑蘇郦氏互别苗頭。說是親眷,實際上比路人還不如。
去年年尾,吏部忽然選了姑蘇大房的郦國興來做工部尚書。郦國興若是知道了周姨娘的身世,一定會借此大做文章,之後或是以此要挾,或是……
他的臉色更難看了,語氣冷冽:“滾下去,這件事我自有主張!”
壽春縣主笑了。她柔柔地一福身,說道:“是。”
對于郦國譽,她認爲,自己還是懂他的。
正因懂他,所以,她更能掐準他的命脈。
翌日清晨,慕容清一行進了長安城。
進城的時候,他刻意吩咐不要聲張,以免擾民。跟着他的都是精銳,自然都把這一條做得很好,幾乎是無聲無息地進了城。
到了郦府邊上,郦府的家丁剛剛開門,慕容清就聽見一陣喧鬧。他皺了皺眉,回頭看去。
燕三道:“殿下,不是咱們的人。”
“那是誰發出的聲音?”慕容清一怔。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,他自然而然地以爲,是自己帶來的人出的聲音。
“您看……”燕三指了指旁邊。
慕容清看向燕三指的方向。隻見一個頭挽發巾,穿綢着鍛的男子正在呼喝:“先進去,先進去!别把主子的東西碰壞了——”
“郦尚書這邊的房子,可都昂貴得很。”燕三撓了撓頭,也有點不解,“誰這麽财大氣粗,居然能把這裏買下來?”
說話間,那邊的人也已經注意到了這裏的情況。那個呼來喝去的男人往後一縮,在一頂暖轎旁邊說了些什麽。
暖轎裏伸出一隻修長白皙、保養得當的手。接着,一個青年士人掀開轎簾,朝着他們這邊走了過來。
慕容清心下疑惑,看向來人。
那人罩着一件珠羔皮衣,容貌清秀,可惜舉止略嫌浮滑。他站在慕容清面前,拱手道:“在下姓郦,草字處茂。諸位……”他笑了笑,笑意裏卻摻雜着盛氣淩人的神色,“前頭正在搬家,堵了半條街,暫時不便過去。請諸位繞個路吧。”
燕三看他的表情,心裏有氣,怒道:“這條街是你家開的不成?”
“怎麽?”郦處茂收了笑容,不耐煩地揮了揮手,“我和你家主子說話,哪有你一個丘八什麽事!還不退下!”
丘八是對兵士的蔑稱。燕三一路風塵仆仆,面帶風霜,衣服也都不鮮亮了。郦處茂也就以爲,他隻是個普通的軍士。
“反了你!”燕三大怒,礙着慕容清就在身邊,不便發怒,隻好往旁邊唾了一口。
慕容清擡起一隻手,示意燕三住口。他語氣冷淡,俯視着郦處茂:“倘使我今天非要從這裏過去,那你想怎麽說?”
郦處茂微怒。
慕容清也是一路風塵,玄狐大氅也灰撲撲的,遠遠看去,更像是普通的羊皮之類。郦處茂上下打量了他兩眼,說道:“我和你們說上幾句,不過是客氣客氣。就是當真不讓你們從這裏過去,你們又能怎麽?”
燕三登時大怒:“你說什麽?!”
“我說——”郦處茂剛說了兩個字,一道白光就從他頭上閃了過去。他看見慕容清手上的劍,乖覺地住了口。
慕容清收回了長劍,冷笑一聲:“你說什麽?”
“我說,你們這群……”郦處茂剛開了個頭,突然感覺頭上有些不對。
他摸了摸頭頂,卻聽見地上發出咔嚓一聲。他低頭一看,原來是他束發用的玉冠落在地上。
“這……這……”他瞪大了眼睛,低頭撿起玉冠,發現裏頭的發髻還束得完完整整。
郦處茂大駭,伸出手指着慕容清:“你!你知道我爹是誰嗎?!”
“天子腳下,哪怕是丞相之子,也不敢如此嚣張。”慕容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,“你再啰嗦幾句,這把劍要削掉的,就不是你的頭發了。”
郦處茂喉結滑動一下,咽了一口唾沫。他既懼怕慕容清,又不甘心這樣離開,最後,隻好憤憤地說道:“你們等着!”說完,快步跑回了那頂轎子裏。
他走之後,郦書雁被倪媽媽扶着,下了馬車。她在車裏,把慕容清和郦處茂之間的沖突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。
倪媽媽問道:“小姐,這人怎麽也姓郦?”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郦書雁搖頭。
她上輩子活了二十多年,從沒聽過有郦處茂這麽個人。
“說不定隻是湊巧姓郦。小姐,咱們回去吧。”倪媽媽道。
“郦這個姓氏,哪是那麽常見的?”郦書雁蹙眉,“我總覺得,他們和郦家是一家。”
正說話間,那管家又靠近那頂暖轎,說了幾句什麽。
郦書雁道:“先回去吧。在府門前鬧出什麽,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。”
倪媽媽道:“是。”扶着郦書雁,便要進門。
“郦綽!”郦處茂忽地從轎子裏伸出了頭,大聲叫了一聲。
“大哥?”
郦書雁愕然,轉過身看着郦處茂。
這個時節,郦綽明明該在烏孫山北才對,怎麽會來這裏?
慕容清聽見這個名字,雙目微眯。
郦處茂繼續叫道:“你等着,我今天就叫五叔父去收拾你!”話音未落,他又縮回了頭。
郦書雁又想了想,才知道郦處茂是把慕容清認成了郦綽。她歎了口氣,意興闌珊:“回去吧。”
郦綽是因爲她,才會甘冒奇險,去烏孫山上尋藥的。聽見郦綽回來,郦書雁有一種心下一寬的感覺。
想到這隻是虛驚一場,她又有些哭笑不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