郦綽故意把這句話說得讓周圍的人都聽見,就是爲了讓他們忌憚,不敢靠近郦書雁。
郦書雁對他的用意一清二楚。她凝望着他的背影,纖細秀麗的柳眉緊緊地皺了起來。
——郦綽從來都是談吐文雅、文采風流的貴公子。到底經曆了什麽,他才能把一個粗魯不文的軍漢扮得這麽活靈活現?
她想了半天,也沒能明白,幹脆不想了,又坐回了原處休息。
眼看天色漸趨昏暗,有人遠遠地敲打着銅鑼,叫人吃飯。
正在這時,又有一道人影輕飄飄地落在欄杆外頭。郦書雁還以爲是郦綽,睜眼看去,卻看見是慕容清來了。
“書雁!”慕容清一直懸着心,看見她平安無事,才放下心來。
郦書雁看了看門外,低聲道:“小心行事。我聽人說,這裏是豆盧家的人建起來的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慕容清打斷了她,低聲說,“你等着,明日淩晨,是他們守衛最松散的時候。我已經和倪媽媽他們會合了,到了淩晨,立刻帶你走。”
明日淩晨?那豈不是比郦綽答應的時間早?
不過,這樣也好。這樣一來,他們也就不會碰上,橫生枝節了吧?
郦書雁遲疑片刻,點了點頭。
慕容清剛走,先前那個捉住她的軍漢頭目又帶着兩個人,堂而皇之地走了過來。
他也聽說了郦書雁“痨病”的事,一見到她,就捂住了鼻子,惡聲惡氣地說:“你們把她弄出來,陛下要見她!”
豆盧家的人要見她?郦書雁垂下目光,看着腳下的土地,心裏有些擔憂。
她就是當初害了豆盧家全族的推手。要是這件事被那個“陛下”知道,她的性命,隻怕就堪憂得很了。
他身邊的兩個人卻有些畏縮。其中一個遲疑着說:“大哥,這畢竟是個痨病鬼啊……還是讓她自己走出來吧?”
“不行!”頭目想也不想,直接否決,“這人可是陛下要看的,陛下面前,當然要顯出咱們的威風來。”
兩個小兵無奈,隻好虛虛架着郦書雁。
這兩人愁眉苦臉的,生怕肺痨傳染自己。恨不得盡可能地遠離郦書雁,根本沒有一點威風可言。郦書雁心下不由好笑。
頭目看着他們窩窩囊囊的情狀,氣不打一處來。一路上,都在對他們呼來喝去。
好不容易到了一間稍微軒敞些的屋子外頭,頭目換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,長聲叫道:“陛下,人犯帶來了!”
屋裏有男子的聲音說道:“進來吧。”
這聲音……
郦書雁全身一震。這不是豆盧攸嗎?
豆盧攸是見過她幾面的。而且,他就算知道她到底在背後使了力,讓豆盧家灰飛煙滅,也是可能的。
她還沒回過神,背後就又被人用力一推。郦書雁沒站穩,往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兩步,還是摔倒在地。
豆盧攸叉開雙腿,坐在一把交椅上,問道:“堂下何人?”
哪怕他自稱皇帝,也改不了一副地方官的口吻。郦書雁皺眉,用心分析着現在的局勢。
——豆盧攸知道内幕的可能,不算太大。上皇問罪的時候,在場的人,除了上皇、太後和她,就隻有安德貴、趙瑾,還有幾個無足輕重的宮女。
豆盧徽雲和豆盧攸在那件事之後,也不會有什麽交流的機會。
郦書雁冷靜下來,擡起頭,直視着豆盧攸,似笑非笑。
“你!是你!”豆盧攸跳了起來,表情像是大喜,也像是大驚,“你是慕容清那小子的……”
郦書雁笑笑,沒有回答。
豆盧攸的第一反應是慕容清,而不是她本身,隻怕他并不知道她做了什麽。
豆盧攸臉上肌肉抖動,開始來來回回地在内室裏轉着圈子,最終停在了她面前。
他陰森森地笑了:“郦家丫頭,你怎麽會到這來?”
郦書雁想好了應對的法子,笑道:“我恨慕容清恨得要命,當然要躲起來。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了豆盧世叔。”
“你爲什麽恨他?”豆盧攸大聲問道。
“因爲……”郦書雁表情一僵,勉力維持着端莊的神态,“他有了新歡,就要殺我!”
豆盧攸雙眼一亮,卻并未全信。
他還記得,慕容清對郦書雁表現出的那種迷戀。過了不到一年,他的感情爲什麽會變得這麽快?
他懷疑的當口,郦書雁已經編好了一個故事。
她眼眸微暗,恨聲道:“我生平最恨的,就是别人的背叛。知道他另有新歡之後,我就想派人給她一個下馬威,讓她知道,誰才是真真正正的世子妃。我隻不過是灌了她一碗絕子湯而已,可是……”她幽幽地歎息一聲。
“可是怎樣?”豆盧攸追問道。
“沒想到,慕容清居然對我用毒,還要派死士殺我。”郦書雁咬牙,“我中了他的毒,現在隻有半年可活,迫不得已,來到這裏躲避追殺。豆盧世叔,我若是死了,還請你幫我報仇!”
說着說着,郦書雁也覺得有些可笑了——真沒想到,她身上的毒還有這樣的用處。
她說得字字悲切,如同啼血,加上臉色雪白,還隐隐發青,說話時中氣明顯不足,豆盧攸也就信了。
他陰恻恻地笑道:“唉,賢侄女,世叔實在是幫不得你這個忙啊。”
“爲什麽?”郦書雁問。
“你好好活着,來日自己報自己的仇,豈不是更好?”豆盧攸哈哈一笑,“至于你身上的毒,卻不是什麽大事。”
郦書雁故意長歎:“我若是能報仇,早就報了。世叔,眼下我是真的沒了活路……”她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,眼眶一紅,“我的命都快沒了,還有什麽可說的?”
說話間,她人中的位置猛地一熱。郦書雁抹了一把,心裏一沉。
又是血。這些天風餐露宿的日子,該不會讓她的身體又惡化了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