郦書雁笑道:“這也是人之常情啊。要知道,人都是趨利避害的。令兄帶給他們的,是好處。可您帶給他們的……”她笑而不語。
聽了她的話,唐嘉熙愣住了。他呆呆地看着火焰,良久說道:“确實如此。——四十年前,我和大哥同時遇上了一個姑娘。”
郦書雁靜靜地聽着。
“那姑娘真好看。冰川上的仙女,也不過如此。她叫小梅。”唐嘉熙懊惱地歎了一口氣,“我當時性情狷介,她話裏得罪了我,我就下了決心,不去救她……”
郦書雁微微側過頭:“可是,令兄卻把這姑娘救了。是不是?”
“不錯。”唐嘉熙嘴角的肌肉扭曲了一下,“天長日久,我心裏也有了小梅。可小梅眼裏隻有我大哥!”他忿然道,“我哪裏不如他?!”
四十年過去了,唐嘉熙居然還在爲一段情事暗自傷懷。
郦書雁想,更重要的是,對方似乎一點也沒把他放在心上——這倒也挺有趣,惡人自有惡人磨。
“女娃子!”唐嘉熙猛地轉過頭,狠狠地盯着郦書雁,“你說說看,她爲什麽不選我?爲什麽要選我大哥!”
“啊?”郦書雁躊躇道,“我該不該說實話?”
唐嘉熙狠狠道:“你不說實話,我就宰了你!”
郦書雁道:“這就對了。”
“什麽對了?”唐嘉祯一愣。
“唐先生,你會這麽說話,可你大哥卻不會這樣。”郦書雁想了想,說道,“我在家的時候,見過不少待字閨中的女子。她們的要求倒也不難。大多是對方人品好就行了。”
——可你好像連這麽一條,都做不到。
郦書雁微微一笑,問道:“你從沒對人家好過,爲什麽要盼着人家對你好?”
唐嘉熙錯愕地看着她,喃喃道:“是了,是了……我從沒對她好過,她自然也不會對我好……”
郦書雁繼續看向江水,心裏升起一種報複的快感。
唐嘉熙失魂落魄地反複念了幾遍,大聲說道:“你說得對,說得很對!從沒有人敢這麽對我說話!好得很,好得很,”他厲聲道,“我絕不救你!”
郦書雁笑了。
一般人在這種時候,會說“我一定要救你”,唐嘉熙倒好,反其道而行之。
“好在我本來也沒盼着你救。”她淡淡道。
唐嘉熙冷哼一聲,拾起竹杖,轉身就走。他一邊走,一邊說道:“山洞裏有碗,給你這小情人喝藥用。附近有一隊亂兵,他是我費力救回來的,你可得機警點,别讓他這麽容易就死了。”說話間,人影已經遠得看不見了。
慕容清醒轉過來,卻沒有看見郦書雁的影子。他的心往下一沉:“書雁?”
“我在。”
郦書雁正在外頭梳頭,聽見慕容清的聲音,急忙進了山洞。
慕容清看見她平安無事,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。他想起昏睡之前發生的事,問道:“你……對我用了什麽?”
“蒙汗藥。”郦書雁坦然回答。
慕容清怒道:“你——”
“我不想爲那些無關緊要的事多費口舌。”郦書雁笑了,拍了拍他的手臂,“你要是沒有我,還能走出這祁連山。可我要是沒有你,就連這一道山都出不去。咱們兩個人走出一個,這筆買賣就算劃得來。”
“這是真話,還是假話?”慕容清定定地看着她。
郦書雁被他看着,不由笑了。她坦承道:“确實是假話。”
“真話呢?”慕容清又問。
郦書雁笑着說道:“我希望你活下去。你也希望我活下去,是不是?我們的想法都是一樣的。”
她的笑容和在郦府、在皇宮的時候截然不同,沒有僞裝,沒有矯飾,更沒有言不由衷。
慕容清知道,她确實是想讓他活下去的。他心下恻然,抱住了她。
郦書雁大驚:“别胡鬧!你的傷還沒好……”
“不提傷的事。”慕容清咬着牙,臉上死死撐着微笑,說道,“别管這些。我……”
他說了一個“我”字,卻也不知道接着說什麽。
她隻能活半年了。他本來以爲,他們還有一生一世可以長相厮守,卻沒想到隻有半年了。
山風呼嘯而過,吹過洞口,發出嗚嗚的聲音,鬼哭狼嚎一般。
郦書雁知道他心裏不好受,擡起頭,故意轉開了話題:“那人不是唐嘉祯。”
“不是?”慕容清一怔,“他不是唐嘉祯,還能是誰?我看過他的畫像……”
郦書雁輕聲道:“那是他的孿生弟弟,叫什麽唐嘉熙的。我看他不像是在說假話。”
“不像假話……”慕容清愣住了。
“那位李道長說,自己是唐嘉祯的徒弟。又說她師父來了天山。”郦書雁柔聲道,“可見他們是先後來的。不管他們彼此有什麽龃龉,都不幹咱們的事,隻要他還在天山就好了。”
慕容清心裏的郁結總算解開了一點。他歎道:“話雖如此……”
好不容易遇見了一個醫術通神的唐嘉熙,誰知天意弄人,被救治的人是他,不是她。
“隻要有希望,就是好事。”郦書雁握住他的手,輕輕說道,“你也不要再想了。”
慕容清“嗯”了一聲。
“生人作死别,恨恨哪可論。”郦書雁笑道,“你看,這時候焦仲卿該有多麽思念劉蘭芝啊。咱們倆都還好好的活着,還在一起,這不是很好嗎?”
這是樂府《孔雀東南飛》裏的兩句,說的是焦、劉夫妻被焦母拆散,約好共赴黃泉的事情。
“别胡說。”慕容清怫然不悅,“多不吉利。”
郦書雁笑了笑,順着他說道:“是,是不吉利。”
“而且,焦仲卿性情涼薄,自私自利。他要是真心喜歡劉氏,就不該聽母親的話,把她休棄回家。”慕容清撫摸着她的頭發,“我絕不會抛下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