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容清把她抱在懷裏,下巴抵着她的發頂,輕聲說:“我曉得的。”
哪怕倪媽媽不再回來,他也絕不離開郦書雁半步了。
過了一炷香功夫,天色徹底暗了。沙漠之中,天氣忽冷忽熱,難以捉摸。這時,一陣冷風吹過,郦書雁打了個哆嗦。
慕容清把她身上的皮裘系緊。他也是憂心如焚,又怕郦書雁想得太多,隻好故作若無其事,随便找了個話題。
“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,你真是又潑辣,又大膽,一點也不像個大家閨秀。”
郦書雁回眸瞪他:“你穿着一身莫名其妙的黑衣裳,擠進我的轎子,第一件事就是讓我别說話。——你又有哪樣像個王孫貴族了?”
慕容清失笑:“年少輕狂的事,虧你還記得這麽牢。”
“這算什麽?我可是要記一輩子的。”郦書雁啐道。
山上罡風呼嘯,直如鬼哭狼嚎一般凄涼可怖。郦書雁說着,自己也不免懷疑:她真的還有什麽一輩子麽?
慕容清正要說話,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慘叫。
“倪媽媽?”郦書雁臉色一變。
慕容清道:“在這裏别動,等我回來。”說罷,快步往那邊飛掠而去。
郦書雁心中驚疑不定,忽聽背後一聲陰森森的冷笑。
郦書雁聽在耳裏,隻覺得這聲音說不出的熟悉,卻又一時想不到這人是誰。她轉過身,悄悄拔出了匕首。
“波”的一聲,身後那人拔開了火折子的蓋子,舉在臉旁。
山風吹亮了火折子,映出一張美豔而憔悴的容顔。
郦書雁吃了一驚,目光迅速冷了下來:“胡紫芝!”
這人正是失蹤已久的胡姨娘。
胡姨娘冷笑:“怎麽,你沒想到我會在這裏?”
郦書雁站起身來,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。她笑了:“是沒想到。”
“我也沒想到啊!”胡姨娘縱聲狂笑,狀如癫狂,“你真是福大命大,就連青龍錯骨散都沒能要了你的命!”
“青龍錯骨散?”郦書雁挑眉。
“那是我娘下給你的毒,居然也被你避過去了……”胡姨娘舔了舔幹裂的嘴唇,往前走了幾步,步步緊逼,“隻是,不知道你這次還能不能逃出去?”
郦書雁一步步後退,不忘發問:“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?”
“知道了!”胡姨娘眼中閃過一抹快意,“死前還能知道父母是誰,還能報了綠雲的仇,父母的仇,我死得不虧!”
綠雲?
郦書雁蹙眉:“你居然叫了艾姨娘的閨名?”
胡姨娘站住了。火光明滅,照出了她臉上的柔情蜜意。她柔聲說:“綠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,也是全天下最幹淨、最美的人。哪怕身在郦府那種肮髒的地方,她也出淤泥而不染……”
“……”
若不是時機不對,郦書雁很想問問她:她們知道的,到底是不是同一個艾姨娘?
出淤泥而不染……郦書雁打了個寒顫,這種詞真的能用在艾姨娘身上嗎?
“你!”
胡姨娘厲聲喝道,“你居然把她殺了!”
“那不是我殺的。”郦書雁淡淡道,“是蘇姨娘殺的。”
胡姨娘一愣:“那她也是死在你手裏!”
郦書雁又後退了一步,躊躇着問道:“你……是不是有斷袖分桃之癖?”
“那是什麽?”胡姨娘的動作一停。
郦書雁正要回答,忽然,一個嘶啞的聲音從旁說道:”她說什麽,又有什麽要緊?——穆赫樓氏,你還不快殺了她?再晚,可就沒機會了!”
這裏還有第三個人?郦書雁吃了一驚。她看了出聲的位置一眼,看見一個穿黑衣、戴着黑紗緯帽的女子。
胡姨娘被這句話喚回了神智,舉起刀,往郦書雁的方向快步走了過去。
郦書雁退了兩步,腳下一滑,險些掉了下去。
到了這時,她的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。她往腳下一看,但見山石聳立,巍峨嶙峋,到了中間,卻被雲霧攔腰截斷。顯然是這山峰太高的緣故。
胡姨娘桀桀怪笑,向她揮了一刀。
她也是個弱女子,用起兵器毫無章法。郦書雁險險地躲過了這一刀。
“書雁!”慕容清的叫聲在不遠處響起。
黑衣女子大急,催促道:“快殺了她,等殿下來,就來不及了!”
殿下?!
郦書雁心頭劇震,一片雪亮。
“你的母親聽了她的話,要來殺我,最後自尋死路。你又聽了她的話,也來殺我……”郦書雁冷笑,“真不愧是一對母女啊。”
胡姨娘有些遲疑,動作也慢了下來。
“殺了她!”黑衣女子喝道,“你怎麽能聽殺母仇人的解釋?!”
胡姨娘又一刀刺了過去。這一刀貼着她的手臂劃過,帶破了一大片皮膚。有血腥氣在空中彌漫。
胡姨娘見了血,眼珠赤紅,連續往郦書雁身上刺去。
郦書雁躲避的時候腳下一滑,身形不穩,直直地往山谷裏墜落。
慕容清走到百丈開外,已經覺得事情不太對勁,連忙折返。剛到這裏,就看見了這一幕。
他隻覺得心膽俱碎,搶到胡姨娘身邊,拔出劍來,一招”白虹經天”,刺穿了她的胸口。
胡姨娘噴出一口鮮血,倒在地上。這一劍直接貫穿了她的心髒,她抽搐一下,不再動彈。
山風太大,郦書雁身上又有披風,減緩了她下降的勢頭。慕容清來不及多想,咬牙飛身而下,在半空中抱住了她。
“殿下!天啊,秦王殿下!”黑衣女子沒想到慕容清會追着郦書雁跳崖,趴在懸崖邊上,撕心裂肺地哭叫出聲。
這聲音分明是……
慕容清瞬間明白了。他暗歎一聲,橫下心來。
——罷了。既然是她生出了這具身體,還了她這份恩情就是。隻是,郦書雁和這份恩情沒有關系,他也隻能盼着她平安地活下去了。
眼看底下就是一條大河,水流湍急。兩人相擁落崖,本來是郦書雁在下方,這時慕容清在空中硬生生地扭轉身體,交換了兩人的位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