劍尖往前遞了半分,前端已經頂上了大夫的咽喉。
大夫色厲内荏:“你這後生,好不講理!我費心診治你妻子,你……”
倪媽媽怒道:“這是當今的秦王殿下。你有什麽法子,就快點說!”
大夫一愣,臉上的傲氣須臾變爲谄媚。
“既然是秦王殿下,那就不必多說了。”他笑着說,“小人才疏學淺,實難救治。可世間還有一個人能救她。”
“誰?”慕容清收起長劍,死死地盯着他。
“那是一位醫術通神的前輩高人。”大夫道,“姓唐,名諱上嘉下祯。”他想了想,又道,“他長得很是奇特,鶴發童顔。殿下一見,必能認出來。”
“送他出去。”慕容清眉梢眼角的肌肉微微抽動,語氣卻很冷靜。
大悲大喜之後,他已經說不出什麽了。
倪媽媽心領神會,拿起一個厚厚的荷包,塞到大夫手裏:“我送您出去。”
大夫識趣,連忙告退。
卧房之内,又隻剩下了郦書雁和慕容清兩人。
郦書雁想起兩人先前的不愉快,擡頭看他:“我這人口拙得很,不會說話。關系越親近,反而越容易惹得人不高興。”
慕容清看着她的面容,心中陡生一種難以描摹的情緒,既像怅惘,又像傷痛。
“我不怎麽學得會看人臉色,幾乎隻會撒謊和說實話。”郦書雁微微一笑,靠着床沿半坐起來,“先前,我對你說的也是實話。我确實覺得不重要,因爲我一直知道,你是會變的。”
她隻會按自己的需要說話,卻從來不會按别人的想法說話。哪怕重活了一世,在這一點上,她還是那麽愚鈍。
“……别說了。”慕容清隻覺得,她的話裏滿是無窮無盡的酸楚,忍不住說,“是我不好。”
郦書雁粲然笑道:“你明明就很好啊。要是能再遇見你一次,我就再不爲難你了。”
說到這裏,她眼眶一熱,連忙轉過頭用力眨眼,把淚水忍了回去。
她身邊的錦褥微微塌陷,是慕容清坐在了她身邊。
“其實也沒什麽好哭的。”郦書雁望向慕容清,怅然說道,“我知道,可就是忍不住。”
她還以爲,自己已經能做到冷靜自持,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。直到今天,她才知道自己錯了。
“我帶你去找他。你不會死的。”慕容清道。
郦書雁笑了笑:“我信你。但是,還有另一件事。你不好奇麽?”
慕容清問:“什麽事?”
“究竟是誰下了毒。”郦書雁淡淡道,“我看見那個人了。”
當時,床邊的暗門裏走出了一個女人。隻是,那個女人不是将軍夫人。
郦書雁眼帶冷意,輕聲道:“我知道她爲什麽殺我。但我不明白,她到底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。”
“是誰?”慕容清輕聲問。
“五姨娘。”郦書雁道,“讓燕三把她押過來吧。”
一炷香過後,五姨娘已經被五花大綁,押到了郦書雁面前。
看見郦書雁,五姨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:“你是人是鬼?!”
毒性應該已經發作了!她明明應該死了才對!
“我當然是人。”郦書雁笑着說道,“不然,我怎麽對得起你的用心良苦呢?”
五姨娘頭腦一熱,不管不顧地掙紮起來,卻被兩個粗壯的丫鬟死死按住了。
“賤人!”她破口大罵,“你害死了我的春兒,你怎麽自己不死?!”
春兒?
郦書雁想了想,覺得這大概是胡姨娘的乳名。她也不解釋,冷冷道:“是誰告訴你這些東西的?”
五姨娘張狂大笑:“是老天爺告訴我的!老天都看不下去你這種人,可你怎麽命這麽大?!”
說到最後,她又咬牙切齒起來。
郦書雁剛醒,難免有點元氣不足。她看了看倪媽媽:“你讓她學着好好說話。”
倪媽媽道:“是。老奴帶她下去。”
郦書雁閉上眼睛,點了點頭。
她閉目養神一會,聽見倪媽媽的聲音再度響起:“小姐,她應該是學會了。”
郦書雁“嗯”了一聲,睜開眼睛。
隻見五姨娘的嘴高高腫起,臉上也被劃了一道大口子,還在淌血,精神也萎靡了不少。
郦書雁道:“是誰告訴你的?”
“沒有誰。”五姨娘被打腫了嘴,說話有些含糊不清,“我早上一起,就看見一封信放在那。”
郦書雁還沒覺得什麽,慕容清卻是臉色劇變。
涼州的一切,都指向了同一隻手。這隻手不是别人,正是他的生母,獨孤皇後!
“帶她下去。”慕容清吩咐完,轉向郦書雁,“我有一件要緊事要告訴你。你……”
他本來想讓她不要怪自己,轉念一想,自己又沒有這個資格,隻好搖了搖頭。
郦書雁笑笑。等衆人都下去了,她說:“你說吧。”
慕容清清朗的眼眸裏,染上了晦暗、陰沉等種種光芒。他歎了口氣,低聲道:“要殺你的人……可能是我母親。”
他實在沒法放開郦書雁,也不能承擔那樣的風險,隻能試着不說得那麽肯定。
郦書雁卻沒有他想象之中的激烈反應,隻是點了點頭,若有所思。
“她那麽恨我,就算這麽做了,我也能理解的。”她說,“隻是,我也不知道她爲什麽這麽恨我。”
慕容清的心一顫,疼得厲害。
倪媽媽進來,目不斜視地說:“殿下,外頭那個西域丫頭也招了。她說,有人花了大價錢,來讓她幫助五姨娘。”
慕容清的眼神冰冷,看向長安的方向。
如此綿密謹慎,環環相扣的毒計,完全不像獨孤皇後的手筆。
這件事的幕後,到底還有誰?
“花了多大的價錢?”郦書雁問。
倪媽媽道:“那個叫砗磲的丫頭說,她也不知道。隻是,她打算用那筆錢自贖。”
郦書雁笑了。
“倘若今天什麽也沒發生,就算她不自贖,我也會把她們放了。”她淡淡道,“造化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