郦書雁的手正在梳理頭發,猛地頓住了。她了解慕容清,知道當他這麽說的時候,是懷着何等堅決的态度。
她突然覺得,她大概是最不在意自己生死的人。
“我有點事,要和倪媽媽說。”郦書雁勉強一笑,出了房門,“倪媽媽,你進來。”
慕容清看出了她的逃避。他并不在意,從床上起身,随意套上了衣裳。
郦書雁确實隻和倪媽媽說了兩句話。片刻之後,她就折回了卧房裏。
看見慕容清已經穿好了衣服,她怔了怔,把衣衫從架子上取了下來,徑自穿好。
她坐在鏡子前,自己梳頭的時候,慕容清忽然說道:“想不到,你居然會梳頭。”
郦書雁白了他一眼:“你真以爲我是什麽大小姐麽?我娘剛去世那陣,我受的委屈可不少。我不但會梳頭,還會燒飯呢。”
不止這些,就連洗衣、劈柴、擔水之類的粗活,她前生也是做過的。不過,那就是出嫁之後了。
慕容清意外極了:“我初次見你,你就是一副對人冷冰冰的樣子,全身都像長了刺。想不到你還有這麽……單純的時候。”
郦書雁梳了一個最普通的發式,回頭笑道:“你直接說蠢,我也不會怪你的。——那個時候,我祖母在操持我娘的喪事,我爹又是個甩手掌櫃,後院的事,都是一個姨娘在管。”
慕容清在她發鬓上輕輕一吻:“然後呢?”
“我娘在的時候,總是爲難她。”郦書雁笑笑,“她得了勢,也存心不管我。我當時還不懂事麽,别人叫我自己去燒飯,自己穿衣服、梳頭,我居然也聽了。”
欺騙她的,正是她當時最信任的奶娘。郦書雁想起那些久遠的過去,覺得似乎蒙上了一層灰,看不真切。
“飯當然是做不好的。燒不好不說,還險些把小廚房點了。”她想到當時的雞飛狗跳,不由笑了,“我一向沒那個天分,也不能怪我。梳頭麽,倒是學會了。”
艾姨娘當時也懵懂得很,不懂裝好人有多麽重要。她放任着底下人苛待郦書雁,不久就被蘇老太君奪了管家權。
“我祖母在小廚房着火之後,才知道我的事,處罰了我身邊的人。我當時不懂事,對她隻有感激涕零,覺得她救我于水火之中。現在看來……”郦書雁輕笑,“倒也未必啊。她那麽精明的人,對那些事是真的不知道麽?”
慕容清握住了她的手,眼神晦暗難明。
難怪出了長安,郦書雁的性情就明快了不少。對她來說,長安代表的東西太多、太沉重了。
郦書雁莞爾:“我根本不在乎這些。就是說說而已,沒當一回事。”她調侃道,“有時候,我也覺得侯門深似海,太複雜了。但後來一想,還是侯門好。”
“怎麽?”慕容清柔聲問。
郦書雁笑道:“身在侯門,就用不着自己煮飯了。我要是生在****小戶,嫁人之後不會煮飯,豈不麻煩?”
“不會的。”慕容清說。
“哪裏不會了?”郦書雁擡頭看他,“我聽說過好幾個這樣的例子……”
“不會的。”慕容清又說了一遍,“隻要我記得你,都會找到你,然後娶你。”
“……”郦書雁一愣。
她知道這隻是慕容清的願望,不能當成許諾。可這一刻,她還是知道了心動的感覺是什麽樣的。
兩人正在相對無言,燕三的聲音驟然在門外響起:“殿下,韋太守求見。”
郦書雁迅速站了起來,拿起一個首飾匣,若無其事地選着首飾。
慕容清微愠,不耐煩地說:“讓他在外頭等着。”
“你還真像個遊手好閑、不做正事的王爺。”郦書雁笑道。
“是麽?”慕容清想了想,“讓我想想……這确實是我從小到大一直想做的事。”
郦書雁挑眉:“你想做什麽?”
慕容清笑了:“我想做很多事。譬如把幕僚晾在外頭,願意什麽時候去見就什麽時候見、日上三竿還不起來、每天鬥雞走馬,最重要的是,看閑書的時候,不會被父母斥責。”
“什麽閑書?”郦書雁問。
慕容清臉現尴尬,一筆帶過:“現在又買不到,父親早就一把火燒幹淨了。”不等說完,他便徑直走向了外間,丢下一句,“想吃什麽,讓倪媽媽去準備就好。”
郦書雁失笑。以慕容清的家教,大概也就看過幾本春·宮圖吧?
“誰小時候沒看過幾本誨淫誨盜的閑書……”她搖了搖頭,“真是的。”
慕容清走到外間,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孔。
“韋太守。”他雙眉微揚,在榻上坐下,“你過來做什麽?”
誰知,韋太守直接跪了下來。他磕了個頭:“下官有罪!”
“你有什麽罪?”慕容清目光灼灼,凝視着韋太守,“要是你說出來,孤說不定……”
韋太守連忙又磕了一個頭。
他磕完頭,慕容清哈哈大笑:“太守,你這人也忒實心眼了!孤的話可還沒說完呢!萬一你磕了頭,孤也不幫你開脫,你怎麽辦?”
韋太守擦了擦汗,讪然道:“下官聽說,昨日有個丫頭在您房裏遇害了,特地來……來賠禮。”
“什麽禮?”慕容清明明想打哈欠,卻不得不裝作很感興趣。
韋太守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臉色:“兩……兩個美女。”
“……”
慕容清一愣。
韋太守名爲賠罪,實則是在試探慕容清對美人的态度。如果他對美女來者不拒,他殺了郦書雁之後取得諒解的可能,就大了不少。
慕容清也在犯難。
對一個貪花好色的皇子來說,下屬進獻美人的時候,不接受才是咄咄怪事。但是……
他根本不想接受。
他沉吟片刻,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。
“韋太守,你憑什麽說那是美女?”慕容清似笑非笑,“孤的眼界,可是高得很呐。”
“是美女,一定是美女!”韋太守心下稍安,拍了拍手,“琉璃、砗磲,進來!”
敢情是早有準備?慕容清眉頭微皺。
雖說早有準備也沒什麽不對,可他居然當着寵姬的面獻美人……他總覺得,這件事有點古怪。
隻聽一陣細細碎碎的鈴铛聲響,煞是清脆悅耳,卻不見人。慕容清笑道:“韋太守,美人呢?”
看見他的态度,韋太守心裏更安定了幾分,從地上爬了起來:“馬上就來,殿下稍安勿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