郦書雁放下轎簾,眼中寒光閃爍。
她把鬓邊的幾縷碎發别到耳後,悄聲自言自語:“涼州城裏啊……可真是太有意思了。”
将軍府離武熙客棧不遠。堪堪走了一盞茶左右,一行人就到了将軍府。
穆赫樓将軍下馬,親自替慕容清牽着馬缰。
照夜玉獅子性子烈,兮律律一聲長嘶,想甩開穆赫樓将軍的手。
慕容清叱道:“畜生,别動!”它才溫順下來,可還是不願意被穆赫樓将軍觸碰。
穆赫樓将軍讪讪地笑:“不愧是殿下的馬,着實神駿。”
慕容清似笑非笑:“這馬倒也不算好,孤有的是更好的。美酒佳人,鮮衣怒馬,長安的日子,真是讓人想念啊。”
——胡吹大氣,明明忙得團團轉,隻能趁着深夜闖人卧房。
郦書雁剛剛落轎,把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,沒好氣地想。
“這位……這位夫人。”穆赫樓将軍不知道怎麽稱呼郦書雁,最後還是選了夫人這個稱呼,“您遠來涼州,路上辛苦。可惜末将不便招待女人,還是讓家裏人照顧您吧。小柔,帶夫人去後院!”
郦書雁聽着這一通不文不白的客套話,聽得直想笑。穆赫樓将軍大概是想表現得文雅一點,可惜畫虎不成反類犬。
她颔首道:“有勞将軍。”
慕容清側身下馬,冷笑一聲:“要是你敢招待不好燕娘,穆赫樓将軍,那就等着貶官罷。”
“……是、是。”穆赫樓将軍擦了擦汗。
秦王竟然這麽喜歡這個女子……他是不是不該答應皇後那件事?
可他哪有選擇的餘地!
郦書雁笑道:“妾身就知道殿下最好。”她環視四周,目光落在一個十六七歲,容顔秀麗的侍女身上,“你就是小柔?”
“是。”侍女福身,低頭道,“奴婢帶您去後堂。”
郦書雁秋波一轉,又看了慕容清一眼,才道:“好呀。”
小柔走在前面,連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。郦書雁摘下兜帽,一邊走,一邊查看着将軍府的格局。
将軍府的下人确實不少,不時有幾個婢女從她們身邊走過。隻是,她們見到外人,不僅沒有說話,也沒有行禮,隻是低着頭匆匆路過。
想到胡姨娘的事,郦書雁笑吟吟地開口:“你家老爺有幾位太太,幾位姨娘?”
小柔謙卑地低頭,小聲說道:“回夫人話,太太隻有一位,姨娘有十八位。”
在郦書雁見過的人裏,隻有濟北王才能和穆赫樓将軍媲美——他有二十三個妾室。
郦書雁的嘴角往下撇了撇,又問:“有誰的女兒在多年之前死了麽?”
小柔想了想,回答:“有的。那是五姨娘。”
眼看着兩人快要走到後宅了。郦書雁不想在一衆女人面前問出那些問題,道:“小柔,停下。”
小柔轉過身,麻木地看着郦書雁。
她的眼神,簡直像個垂暮的老人。不止是她,這一路上遇見的婢女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。
郦書雁皺眉。這未免太奇怪了,哪有十六七的小姑娘是這個樣子的?
“小柔,”郦書雁理了理袖口,用餘光觀察着她的表情變化,“你在害怕什麽?”
小柔瑟縮一下,聲音也開始發抖,還要強作鎮定:“沒……沒什麽。”
是“沒什麽”,而不是“不害怕”。
郦書雁靠近小柔,以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道:“我現在不問,到了晚上,你再來告訴我。倘若你告訴我……”她把聲音壓得更低,“我就帶你出将軍府。”
出府……
郦書雁的話誘惑力太大。小柔偷偷瞟了她一眼,迎上了一片清冷沉着的目光。
她是京裏來的貴人啊,和涼州城裏的不一樣,勢力肯定很大……她應該可以相信吧?
小柔用力點了點頭。
郦書雁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,微笑道:“很好。你記住,今天不管發生什麽,都不能離開我半步。”
“是!”小柔拉住了郦書雁的手,語氣懇切,“奴婢一定做到!”
郦書雁正要說話,便看見垂花門邊有一角紅色羅裙閃過。她低聲道:“别說話!”
片刻之後,她們身邊的大門向兩側緩緩開啓。有淡淡的脂粉香氣被風吹了過來。
大門裏站着一群穿着花花綠綠的婦人,這些婦人又團團簇擁着一個嚴妝美婦。
這美婦年約二十許,唇不點而朱,眉不畫而翠,濃豔、隆重得讓人側目。看她穿了一件正紅色的長裙,郦書雁心想,她大概是穆赫樓将軍的正室夫人。
“小柔,”美婦開口,“不過是讓你帶客人來内院而已,怎麽花了這麽長時間?”
小柔跪在地上,磕頭如搗蒜:“奴婢……奴婢……”期期艾艾了半天,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。
哪怕是春宜對郦碧萱,也不至于怕成這個樣子。郦書雁長眉一揚,笑道:“這位就是穆赫樓夫人麽?”
美婦淡淡地“嗯”了一聲:“你就是秦王殿下的侍妾?”話裏話外,對她毫無敬意。
連穆赫樓将軍都對她禮敬有加,爲什麽穆赫樓夫人會……
郦書雁面含微笑,心上的疑雲更重了:“正是。我姓燕,夫人叫我燕娘就是。”
“哦,名兒倒挺别緻。”穆赫樓夫人不屑道,“燕娘,我問你,我看起來像多少歲?”
“……”
郦書雁覺得,自己臉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。
哪有人一見别人,就問自己大概多少歲的?她也很想問穆赫樓夫人,涼州人的想法都這麽奇怪嗎?
“夫人問你話呢,怎麽不答?”穆赫樓夫人身邊的女婢指着郦書雁罵道,“妾室就是上不得台面!”
這大概就是在借着罵她,敲打别的妾室了。
盡管知道這裏的門道,郦書雁的嘴角還是僵了僵:“大概……十八九歲?”
沒有女人不喜歡聽别人誇自己年輕貌美。雖然她實在看不懂将軍府裏人們的想法,不過……穆赫樓夫人總不會特立獨行得連恭維話都不愛聽吧?
穆赫樓夫人唇角一彎,矜持地微笑:“這還像話。珠兒,你來告訴燕姑娘,我究竟是多少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