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胡姨娘的生身父親。郦書雁悄悄拽了拽慕容清的衣袖。
“怎麽了?”慕容清剛要說話,就察覺到了郦書雁的小動作。
郦書雁輕聲道:“我想看看穆赫樓将軍。”
“你看他做什麽?”慕容清不悅,“看我不好麽?”
郦書雁失笑:“要看你,還有一輩子可看。你啊……何必這麽計較?”
慕容清絲毫不讓:“你想見他,也不是不行。但你要把原委說清。”
“也不是什麽大事。”郦書雁道,“前些日子,我父親把一個姨娘逐出府了。那個姨娘的生父,就是穆赫樓将軍。”
慕容清揚眉:“穆赫樓室裏這人,一向以自己的鮮卑血統爲豪,最讨厭的,就是他口中‘嬌滴滴的’漢人。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嫁與漢人爲妾……”可就有意思了。
郦書雁付之一笑。
胡紫芝這種閨閣弱質,被趕出郦府的時候,身上還有傷痛。她能得到的下場,最好的也是飄茵墜溷,淪落在秦樓楚館。郦書雁想看看穆赫樓将軍,真的隻是好奇而已。
她很好奇,一個能放任自己的親生骨肉流落在外的人,會是什麽樣。
慕容清道:“鮮卑人和漢人,遲早都要親如一家。穆赫樓室裏的觀點不順父親的意,也不順我的意。這輩子注定再難寸進。——所以,你看他也沒什麽意思,不如看我。”
繞了一個大圈子,原來慕容清想說的就是這些。郦書雁不由失笑:“我當初真是看走眼了,居然以爲你是謙謙君子。”
“我若是君子,怎麽會做出仲子的事來?”慕容清調笑道。
仲子的典故,出自詩經的《将仲子》。“将仲子兮,無逾我裏,無折我樹杞。豈敢愛之?畏我父母。”說的是一個叫仲子的青年翻過姑娘的籬笆,和她偷情歡會的故事。
“仲子……”郦書雁笑了,“果然貼切得很。你豈止翻過我家的牆,還躲在我家的房梁上呢。”
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,慕容清也笑了。他朗聲道:“燕三,讓他們在一樓候着。”
“咦,怎麽又讓我見他們啦?”郦書雁問。
慕容清道:“滿足你的願望罷了。”他扶着郦書雁站起身,把兜帽罩在她的發髻上,系好衣帶,“外頭有風,仔細受涼。”
郦書雁想了想,道:“我現在總不能再用郦書雁的身份了。你覺得,我用什麽身份好?”
“我的姬妾。”慕容清道,“這樣一來,他們就不敢盤查了。”
“也好。”郦書雁盈盈福身,“小女子姓舒,單名一個燕字。殿下稱我燕娘便是。”
天字三号間外,親兵隊長燕三得了慕容清的命令,快步下樓。走到門外,他揚高了下巴,對二人道:“殿下撥冗,肯在百忙之中見你們一面。你們準備着吧。”
他說完,又往客棧裏走。此時,客棧裏的閑雜人等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。
走到倪媽媽身邊,燕三抱拳道:“倪夫人,殿下可能要在這裏羁留兩天。”——也好等等獨孤信帶領的援軍。
倪媽媽道:“知道了。”她轉過頭,對王叫天說道,“王大俠,煩請衆兄弟在此地多留幾日。這件事還得勞你去說項。”
王叫天深谙民不與官鬥的道理,點頭道:“都聽貴主上的就是。”
這時,慕容清和郦書雁剛剛走下樓梯。走到一樓,慕容清揀一張桌子坐下,淡淡道:“帶進來。”
燕三胸膛一挺,大聲道:“是!”
慕容清又對郦書雁柔聲說道:“坐在我旁邊就好。”
郦書雁笑而不語,在他身邊坐下。
穆赫樓将軍和韋太守進門時,看見的就是慕容清和一個白衣女子相對而視,目光柔和的畫面。
難怪這女子進城的時候,鬧了好大的排場。原來她是秦王的愛妾,這就不奇怪了。韋太守暗道。
他拽了穆赫樓将軍一把,兩人一齊長揖到地,齊聲說道:“參見殿下。”
“免禮。”慕容清擡手道。
郦書雁注意到,他在見外臣的時候,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樣。之前的他,像是一把華麗的七星寶劍;現在的他,則毫無疑問,是一把出鞘的長劍。
韋太守賠笑:“秦王殿下大駕光臨,有失遠迎,是下官的過失。不知殿下能不能大駕光臨,來寒舍盤桓幾日,也好讓下官彌補先前的過失。”
慕容清冷然道:“不必了。孤來涼州,并未驚動任何人。”
穆赫樓将軍說道:“末将另有要事,要向秦王殿下禀報。請殿下屏退左右。”他特地看向郦書雁。
郦書雁美目看向慕容清,含笑說道:“殿下,妾身且去遠些的地方候着。”
她說話帶着維揚口音,當真如黃莺鳴啭。涼州地處西北,幾乎見不到江南的人。韋太守不由多看了郦書雁一眼。
——即使是長安,也很少見到這種江南麗色。怨不得秦王這麽寵她。
慕容清微帶詫異,看了她一眼,沉聲道:“不必了。”他看向穆赫樓将軍,“燕娘在哪裏,孤就在哪裏。若沒有其他事,便退下吧。”
“……”
穆赫樓将軍和韋太守齊齊沉默。
慕容清好整以暇地笑道:“怎麽,兩位是要孤‘請’着,才肯退下麽?”
他所謂的“請”,就是讓親兵用強帶走。穆赫樓将軍連忙躬身行禮:“末将久在邊疆,不通事務,殿下莫怪!”
“孤幾時怪過你們?”慕容清淡淡道,“隻是‘請’二位出去罷了。”
穆赫樓将軍大叫:“且慢!”他也顧不得什麽讓人避開了,壓低了嗓子,“殿下,幾日之前,末将找到了一個老神仙!他傳給了末将一張方子,說是可以延年益壽,久服身輕如燕,長生不死……”
慕容清從來不信煉丹修道之類的事。他敷衍一笑:“哦,知道了。你去獻個祥瑞吧,涼州這幾年祥瑞少,或許陛下會重視些。”
所謂祥瑞,都是各地官員費盡心思捏造的。在場衆人心裏都有數。
穆赫樓将軍急道:“是真的!那老神仙須發皆白,相貌卻隻有三十來歲,不是神仙,還能是什麽?”
慕容清精神一振,坐直了身子:“你是什麽時候遇見他的?”
“兩個月之前。”穆赫樓将軍大喜過望,答道。
“好。”慕容清沉聲道,“那麽,孤就在這裏多待一陣子。”
說話間,他在郦書雁的手心上寫了“神醫”兩個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