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過是個文弱嬌嫩的少女,擡手之間卻自有一種威勢。王叫天不敢在她面前拿喬,隻能低聲下氣地說:“是,是小老兒糊塗了。”
郦書雁道:“這也沒什麽。讓大家先吃飯吧,明日采買補給,後日上路。”
王叫天道:“是!”後退幾步,直起身來,“且去吃飯!”
郦書雁坐在一張八仙桌邊上,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。客棧占地廣大,冷得和外頭差不多。
倪媽媽愧疚道:“路上颠簸,小姐一定吃了苦了。唉,早知道,老奴說什麽也要把紫藤和春柔那兩個丫頭留下。”
那天,郦書雁遣散仆婢後,給紫藤和春柔留了一處江南的别院。她待兩個丫鬟不薄,兩個丫鬟都不願意離開,郦書雁卻直言,自己已經把她們的奴籍在官府銷去了。見郦書雁心意已決,她們也隻能遵從。
“這算什麽吃苦啊。何況,不是還有媽媽你在麽?”郦書雁笑了,拿起竹筷,夾了一筷水爆肚。
倪媽媽道:“老奴粗手笨腳,有些精細的活計,實在幹不好。”
郦書雁咽下水爆肚,用清茶漱了漱口:“要是真做不好,那就别繼續做了。我哪有那麽多講究。”
說話間,客棧的大門口忽地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,鼓點一般密密地響着。
王叫天花白的眉毛緊緊皺起:“鷹爪子……”鷹爪子即對官差、官兵的蔑稱。
這個節骨眼上,朝廷鷹犬爲什麽會出現在武熙客棧?王叫天心下不安,把飯碗一推:“你們先繼續吃,老漢去和他們打打交道。”
倪媽媽道:“不妨事。”她從腰間摘下一塊鐵牌,扔給王叫天,“拿着這塊鐵牌,沒人敢動咱們。”
王叫天接過鐵牌,隻見黑底上生了一層蒼青的鏽迹,上頭镌了一個“秦”字。他掃了一眼,對倪媽媽的來曆已經有了計較,向她一拱手:“多謝!”拿着鐵牌,滿臉堆笑,迎上了剛剛進門的官兵。
“是殿下的令牌麽?”郦書雁挑眉問道。
倪媽媽赧然:“是。先前一直沒讓小姐知道……實在不好意思。”
郦書雁笑了:“沒什麽。這是慕容清的意思吧,怕我拒絕麽?”她淡淡道,“他有心了。”
她好不容易誇慕容清一句,倪媽媽趕緊說道:“殿下對小姐,一直是這個。”她伸出大拇指,舉得高高的,“不管小姐在哪啊,殿下都替您想了好多事情呢。”
郦書雁失笑:“得了。有那麽多說話的功夫,怎麽不好好吃飯?”
倪媽媽道:“是。”搭着椅子的邊坐下,安安靜靜地吃起了飯。
另一邊,爲首的官兵接過鐵牌,看了一眼,臉上的飛揚跋扈之色立刻消失。他恭敬地對王叫天一抱拳:“在下有眼不識泰山。不知這位老丈是什麽人,怎麽會有我家主上的令牌?”
王叫天放下了心,笑道:“這鐵牌不是我的,是那邊那位夫人的。您不妨問問她,可小心沖撞了旁邊的那位小姐。”
官兵心下納罕,遠遠看了倪媽媽那桌一眼,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他急匆匆地把鐵牌往王叫天手裏一扔,往外跑去,一邊叫道:“殿……公子爺,公子爺!是小姐!”
王叫天看了半天,隻覺得莫名其妙。對方既然沒有敵意,他也懶得生事,搖了搖頭,嘀咕道:“這是演的哪一出?”一邊回了座位。
郦書雁的座位離門口遠,沒聽清門口發生了什麽。她笑道:“不說這些。倪媽媽,勞你幫我買些姜絲梅子、腌櫻桃之類的東西,最好是酸的。我在車上待得太久,有點暈。”
倪媽媽一一記下。她聽見有腳步聲往這桌的方向來了,扭頭往後看去。
一看之下,她失聲道:“主上!”
郦書雁剛夾了一箸花炊鹌鹑,聽見倪媽媽的話,動作一滞。她擡起視線,恰好看見一張熟悉的俊美面孔。
“你怎麽會來?”郦書雁愕然問道。
慕容清脫下玄色氅衣,交給一邊的親兵隊長。聽見郦書雁的話,他微微一笑:“說來話長啊……書雁,我在你這桌坐,好麽?”
倪媽媽注意到王叫天的眼神,起身往他那邊解釋去了。郦書雁颔首道:“你要坐就坐吧。”
慕容清茶褐色的雙眸一直看着郦書雁,溫柔地問:“我哪裏做得不好,惹你生氣了麽?”
“哪來的事。”郦書雁道,“我隻是……”
隻是想遠離長安的是是非非,也給郦綽、慕容清兩人思考的餘地罷了。
這個理由,對着慕容清的眼睛,她居然說不出口。
她歎了一口氣,避開他的目光,婉轉說道:“你見到我,便輕易地許了終身,那是因爲你還沒來得及多想。我給你留些餘地,讓你多考慮些日子……不好麽?”
慕容清緊緊攥着竹筷,指節發白,聲音溫和:“書雁,你說說看,你想讓我怎麽考慮?”
“長安之中,名門淑女不知有多少。”郦書雁道,“我容貌不算美,出身不算高,更是睚眦必報,沒有德行。就算比狠毒,我都比很多人差。你選我的時候,年紀還輕。等你見了更多的女子,未必會再看中我。我隻是不想讓你後悔而已。”
她自認說得情真意切,慕容清的眼神卻越發可怕了。
慕容清極力忍着火氣,冷笑起來:“好啊,原來你這麽爲我着想。我倒要……”他停了停,到底不忍對她說重話,“你還有什麽要說的,一起說了罷。”
郦書雁歎氣:“你何必生氣?我說的都是實話。”她想了想,繼續說道,“我也不想拖累你。我還有十年的活頭,你卻是青春正好,時光還長呢。”
喀啦一聲,是慕容清手上的筷子被他捏斷的聲音。他冷然道:“你說這句話的時候,自己信不信?”
“……當然信啊。”郦書雁一怔。
“好,我們去客房的時候再說。”慕容清怒極反笑。
他怕自己忍不住對郦書雁發怒,舉手讓親兵倒了一大碗酒,一氣喝下,才覺得火氣稍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