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隻知道,我們一定要試試看了。”郦綽眼底燃起兩束火光,“坊間傳聞,那位李小姐早年拜在名師門下,學了一身出神入化的醫術。倘若真是這樣,她的師父醫術隻會更高明。”
郦書雁慢慢點頭:“長孫貴妃說,明天李無上真會在遊雲觀邀人雅集。”她看向郦綽,“你身份尴尬,還是别去的好。”
郦綽不以爲然:“我從沒喜歡過李無上真,問心無愧。”何況,他對郦書雁的情況根本就放不下心。
“别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問心無愧。”郦書雁笑了,态度堅決,“你别去了,好不好?”
“也好。”郦綽如畫的眉目微微颦蹙,“我……”
他躊躇半天,還是沒能說出那句話,隻說:“我要走了。”
“走?”郦書雁一怔,“去哪裏?”
郦綽是中了狀元的人,隻要他願意,随時可以走上仕途。這條路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,郦綽卻……要放棄了?
郦綽轉過身,目光專注地看着郦書雁:“我娘死得蹊跷,我一定要查出這件事的真相。我或許要去江南,或許要去塞北,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?”
他這是在向自己發出邀請嗎?郦書雁不動聲色地微笑:“大哥,你忘了麽?我要去找那個神出鬼沒的神醫啊。”
郦綽皺眉:“我可以和你一起去……”
“再說吧。”郦書雁挪開了視線,“李無上真到底知不知道那位醫生身在何處,還是個未知數呢。”
郦綽抿緊了嘴唇,沒有回答。沉默一會,他轉開了話題:“你曾經告訴我,要我去查胡氏的身世。”
郦書雁唇角一揚:“她終于醒了?”
素光苑裏橫屍三人那天,倪媽媽打暈了胡氏。倪媽媽下手不輕,胡氏躺了好幾天,一直沒醒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郦綽搖頭,“我不關心這個。——你說得沒錯,穆赫樓将軍有個庶出的女兒,多年之前,被人拐走了。她身上有個菱角形的胎記,胡氏身上有沒有?”
郦書雁的笑容裏帶了莫測的情緒:“有。不過,這件事不太好辦。”
穆赫樓将軍是朔方一帶的守将。他品級不高,在士族裏地位也不高,卻很自持身份,從來都不肯和漢人多接觸。若他知道,胡姨娘成了一個漢人的小妾……
“沒什麽不好辦的。”郦綽摸了摸她的頭發,“整個穆赫樓家,隻有那個側室想讓胡姨娘回去而已。按穆赫樓将軍的說法,胡姨娘早就死了。”
郦書雁默然無語。她手上捧着的茶水已經涼了,從手心傳來涼意。
“你想怎麽處置她?”郦綽又問。
郦書雁淡淡道:“就當沒找到吧。”
對于胡姨娘這樣沒心機、沒出身的人而言,回去或是在這裏,都沒什麽不一樣。
何況,她也不想再管這件事了。
翌日上午,郦書雁帶着倪媽媽和兩個丫頭,驅車前往遊雲觀。路上,紫藤問:“小姐,李小姐明明是個好好的姑娘,爲什麽要去做道姑呀?”
“可能是因爲不想嫁人。”郦書雁淡淡道。
對于李無上真,她了解不多,隻知道她是英國公的女兒。英國公一家都是直爽火爆的脾氣,不知這位小姐是不是特殊的一個。
紫藤撓了撓頭:“那不就成老姑娘了嗎?”
郦書雁冷然道:“很多時候,就是成了老姑娘,也比嫁人好多了。”
從前朝開始,就不乏貴女修道的例子。有的是爲了不嫁人,有的卻恰恰相反,是爲了豢養更多的男子供其玩樂。郦書雁心道:金仙公主就是出了家,隻怕也是後者。
倪媽媽聽到這裏,開口道:“小姐,對這位英國公千金,老奴也知道一點。”
“怎麽?”郦書雁問。
“她今年已有二十三歲了,許過陳國公家的長子,”倪媽媽道,“隻是對方先死了。她無心再嫁,也就出家了。當時,她隻有十一歲。”
郦書雁了然:“是這樣啊。”
十一歲的女童,一定是不懂男女情事的。照這樣看,她一定隻是不想嫁人而已。
想到這裏,郦書雁失笑:她總喜歡把别人想成這個樣子,也許這位李小姐是真的貞烈,也說不定呢?
馬車到了遊雲觀,郦書雁從車上下來。這時,遊雲觀外已經聚集了十幾個人,還有不少熟面孔。
門前的兩個小道姑見郦書雁打扮貴重,也沒攔她,低頭道:“施主,裏面請。”
郦書雁“嗯”了一聲,徑直往裏走去。
内院裏的人比門外的更多。遊雲觀裝潢典雅,種了不少梅竹,還從山上引了流水下來,不是什麽簡陋、寒素的道觀。想來英國公對這位出家的女兒,也是用心去愛護的。
幾個少婦打扮的人正圍着一個白衣女子,聽她說話。那白衣女子簪着發巾,一看便知道是女冠,想來一定是李無上真。郦書雁在她身後停下,側耳細聽她說了什麽。
李無上真坐姿端正,背影細弱,聲音也是輕柔、朦胧的:“夫大塊載我以形,勞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故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。”
郦書雁聽出,她念的是一段《南華經》。她沒有出聲,繞過李無上真身邊的人,走到離她較遠的位置。
李無上真容貌豔麗,穿戴卻很清素,守着女道士的分寸。大概是因爲遠離塵嚣的緣故,她的眼神不染塵俗,看上去也隻有十八九歲。
郦書雁本想等她念完,可李無上真看見郦書雁,先是一愣,随後便停下了念誦,問道:“這位小姐是誰?”
郦書雁含笑道:“打擾諸位,實在過意不去。我是戶部尚書郦家的女兒。”
“原來是弘農郡主。”李無上真長身而起,對郦書雁一稽首。她身邊的女人們也紛紛起身,對郦書雁行禮。
她既然認識郦綽,那麽知道郦書雁的身份,也不算新鮮。郦書雁一一回禮。
李無上真看着郦書雁,眼裏露出難辨的光。她問道:“不知弘農郡主是否願意與我一起去外頭走走?”
郦書雁正想邀她去外頭,點頭道:“那就多謝李道長了。——你們留在這裏。”這句話卻是對倪媽媽等人說的。
“諸位,少陪。”李無上真柔柔地微笑,引着郦書雁從後門出了道觀。
一路上,她一直沒有說話,一直走到百尺開外的小河邊上,才停下腳步。郦書雁目光一閃。
這種情形,不像是李無上真主動邀她出來,倒像是……李無上真不怎麽喜歡她,又不得不請她出來單獨說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