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聲音堅定極了,郦書雁聽見,訝異地挑了挑眉。她跟在郦國譽身後,走進了事發的房間。
這裏和昨天幾乎沒什麽不同,隻是暈倒的人被救了出去,而死去的人,永遠都用不着别人再救了而已。
一夜過去,地上凝結的鮮紅血液變成了黑紅的猙獰顔色,結成了塊,腥氣仍然讓人惡心。郦國譽隻是個文弱書生,看了屍體兩眼,就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,扶住一棵大樹,吐了起來。
他吐得一塌糊塗,不單把胃裏的東西嘔完了,還吐出了膽汁。郦書雁站在門口遠遠看着,淡淡地說:“能坐到一品二品的位置,誰手上沒沾過血。血都沾過了,還怕什麽?”
“你不懂。”郦綽搖頭,如畫的眉目間多了幾分深思,“有的人就是這樣的。”
他也是最近才明白這個道理。有的人不知做過多少惡事,輪到自己出事的時候,還是會不快活;讓手下人做過不少惡事,自己親眼看見的時候,一樣會煩悶欲嘔。
過了好一陣,郦國譽再也吐不出什麽了。他虛弱地起身,向郦書雁和郦綽招了招手。
“他不敢來這邊。”郦綽嘴角微微一揚。
不知爲什麽,郦書雁覺得在屍體和血邊上微笑的郦綽,比平時的濁世佳公子更符合他的真實。郦書雁看他一眼,走到郦國譽身邊:“父親。”
“這件事……壓下去。碧萱别追了,一起發喪。”郦國譽喘着粗氣,艱難地說。
郦書雁毫不意外,颔首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以郦國譽的性格,能把這種丢人的事公之于衆才奇怪。而郦碧萱的“死”,也沒有讓她意外——這是世家大族的常用手法。
“你和秦王殿下,要趕快成親!”郦國譽斬釘截鐵地說。
他剛剛說出這句話,郦綽臉上的笑容就凍結了:“成親?”
“對。”郦國譽艱難地喘氣,“必須成親。”郦府的壞事太多,一來要用喜事沖一沖,二來,也要拿一件更大的事蓋過這些壞事。
郦綽握緊了郦書雁的手,冷聲道:“我不同意。”
“你……逆子!”郦國譽氣得連胡須都在顫抖,站直了身子,“郦家興旺牽涉多麽廣,你怎麽能這麽說?”
“我爲什麽不能這麽說?父親,你難道從沒有想過妹妹嫁過去之後會怎麽樣麽?”郦綽華美修長的睫毛微微垂下,掩蓋了他眼裏深沉而複雜的感情。
郦國譽怒道:“爲什麽不能?你要知道,成爲一家之主、一族之主之後,做事就不能憑個人喜好了!”
“我,不同意。”郦綽一字一頓地說。
聽見郦書雁的婚事,他的心情簡直無法說明。他一向聰明絕頂,卻想不出什麽合适的借口勸止這件事,隻能說自己不同意。
郦國譽氣得睜大了雙眼,揚起手掌,就要往郦綽臉上打。
“父親!”郦書雁叫住了郦國譽。
郦國譽放下手,怒氣沖沖地問:“怎麽?”
“父親怎麽不問問我的意見呢?”郦書雁微笑着問。
“你?你還不是和你哥哥一個看法!”郦國譽憤怒極了,指着郦書雁,“一個女孩子家,從不知什麽是避諱,也不知什麽是清譽。養了你出來,簡直敗壞了郦家的百年家風!”
他說完就走,也不給郦書雁解釋的機會。郦書雁愣住了:“……我還什麽都沒說呢。”
“呵呵……”郦綽冷笑,微微轉身,走到郦書雁面前,雙手扶住了她的臉頰兩邊,“那你想說什麽?”
郦書雁歎了口氣:“你早就知道,又何必問。”
郦綽對她的婚事,仍然是有抗拒的。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,郦書雁就明白,他心裏仍然沒有對她釋懷。她叫郦國譽,本來是爲了讓他趁早定下婚事,省得讓郦綽再懷着什麽念想,誰知郦國譽居然聽都不聽,轉身就走。
“我确實知道。”郦綽笑了,笑容陰森莫名,“你要做什麽,我從來都攔不住你的,是不是?”
“可以這麽說。”郦書雁毫不掩飾,點了點頭。
郦綽輕輕嗤笑一聲:“很好。你知道,我們是同一種人。”他的語氣沉靜下來,“郦書雁,你要嫁給他,我現在人微言輕、勢單力薄,确實是攔不了。可隻要我有一點機會,就會讓你成爲我的。”
“我不是誰的東西。”郦書雁的語調生硬了不少。她後退一步,目光幽深,“以前不是,現在不是,以後也不會是。我就是我。”
郦綽一怔,唇邊的笑意倏然轉暖:“好。那你記住,不論過了多久,我都會娶你的。”他深深吸了一口氣,音色清朗,“不管你年輕也罷、年老也罷;健康也罷、疾病也罷,我對你的心,始終如一。”
郦書雁匆匆避開他的目光。她總覺得自己被他眼裏的熾熱灼傷了,随便找了個借口:“我配不上你。”
“你心裏也清楚,這不是實話。”郦綽淡淡道,“我對你一片真心,天地可鑒。你就算不喜歡我,也不能用這種話來搪塞我。”
“是。”郦書雁點頭,有點懊惱,“我失言了,不是存心對你不尊重。”
郦綽太聰明了,她本來就騙不了他。既然騙不了他,也不必去刻意編造拙劣的謊言。
郦綽寬慰地對她笑了笑:“不要緊。我會一直等你的。”
郦書雁不想再談這個話題,轉而問道:“你聽說過辟神丹沒有?”
“沒有。”郦綽一怔,“怎麽忽然說到這個?”
“我身上有辟神丹的毒。”郦書雁平淡地點頭,神情就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一般。
郦綽皺緊了眉頭,握住了她的手腕。他仔細地摸索着她的寸、關、尺三部,過了許久,眉頭皺得更緊了:“沒什麽異常的。”
沒什麽異常之處,是最奇怪的地方。
“你怎麽也會醫術?”郦書雁失笑,拉下衣袖把手腕蓋好,“這東西好像稀奇得很,你摸不出來,也不奇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