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才,郦書雁叫鋤紅傳了一頂轎子,自己卻先回了一趟夜雪春雲。她叫李媽媽、宋媽媽這兩個粗壯有力的婆子叫了十幾個孔武的粗使丫鬟,全都拿着闆子,跟在轎子後面。她們一行從長安的大街上招搖而過,早就引足了路人的目光。因此,李媽媽才會有這樣的擔心。
“用不着。”郦書雁冷冷地一笑。這一次,她就是要把這件事鬧大才肯收手。
李媽媽素知郦書雁是個有成算的人,勸了一句,也就不再多說,默默地跟在後頭。到了徐府的那條街上,郦書雁道:“你去問問春宜,她該說的話記準了沒有。”
春宜是郦碧萱的貼身丫頭,跟她一起嫁了出去。李媽媽“哎”了一聲,連忙去問。片刻過後,她貼在郦書雁轎簾邊上:“小姐,那丫頭說她記得牢牢地。”
“記得牢?那挺好。”郦書雁似笑非笑,“進去吧。”
李媽媽“哎”了一聲,氣勢洶洶地一挺胸脯,和宋媽媽一起,大步往徐府裏頭走去。
“幹什麽?”徐府家丁急忙上前阻攔。奈何徐府根基淺薄,财力不厚,買不起什麽像樣的下人,家丁也孱弱,被兩個媽媽一把推開。
宋媽媽冷笑:“幹什麽?上你家讨債來了!”她往身後一揮手,“丫頭們,帶着咱們小姐一起進去!”
這時候,春宜正扶着郦書雁下轎。她看向徐府,眼裏有仇恨迸出。
“你家小姐平時總是打你,可你還是記挂着她,是不是?”郦書雁看見了春宜的眼神,淡淡地問道。
春宜躊躇片刻,怯怯地回答:“是。大小姐和我們小姐怎麽鬥,那都是家事。可徐府欺負到咱們頭上……”她遲疑一下,“那就是他們欺負到咱們頭上了。”
“也罷。”郦書雁颔首,“那咱們就進去。”
“是!”春宜喜道。
她帶着郦書雁進了徐府的門,穿過一道垂花門,郦書雁停步不前:“到了這裏,我就不方便再進去了。你去吧。”
春宜道:“是。”她推開門,赫然看見徐母正坐在床上嗑葵花子。她身上穿着的,正是郦碧萱陪嫁的百蝶穿花織錦。
春宜梳着雙丫髻,一看便知是婢女。徐母一怔,拍着桌子喊道:“你這賤……咳咳,婢,我是徐家主母,你進來想幹什麽,咳咳,想造反麽?”她瓜子咳得多了,口幹舌燥,說起話不太爽利,時不時地停下來咳嗽幾聲。
“休想騙我!”春宜恨透了徐母,指着徐母道,“徐家主母是我家小姐,你算什麽狗屁主母!老夫人多麽慈眉善目的人,怎麽會見人就叫賤婢?”她對旁邊的人說道,“這下人偷了我家小姐陪嫁的料子做衣裳,一點規矩也沒,打她!”
李媽媽和宋媽媽本來就專爲打人而來,一聽春宜的話,爽快地答應一聲。宋媽媽喝道:“重重地打!給她一個教訓,大小姐有賞!”
徐母雖然愚頑,卻并不算太蠢。她在兩個粗使丫頭手底下掙紮着,幹嚎道:“我是你們二小姐的婆母,你們不怕郦大人降罪?!”
聽了這句,幾個不是夜雪春雲的丫頭拿着木杖,踟蹰起來。郦書雁皺眉,輕輕地咳嗽一聲。
宋媽媽明白過來,大聲道:“老狗滿嘴胡吣,咱們郦家清貴無比,怎麽會有你這種不知廉恥的親家?衆婢女聽令,打得好了,大小姐賞你們一年的月錢!”
俗話說得好,财帛動人心。幾個丫頭一聽有一年的月錢可拿,也就顧不上别的了。其中一個掄起紫荊木闆子,就往徐母身上打。
徐母挨了打,殺豬一樣地嚎叫起來。她在鄉下做慣了潑婦,來到京城,還以爲能憑借着自己撒潑的本事無往不利,誰知道連着在郦書雁身上栽了這麽大的跟鬥?她恨到了極點,大叫:“打人啦!哎喲——打人啦!沒有王法!”
“什麽是王法?你拿了我家小姐的陪嫁,是不是王法?!”春宜捏起一團準備好的泥土,塞到徐母嘴裏。
郦書雁聽見裏面的動靜,嘴角輕輕彎了起來。而裏面的暴風驟雨還在繼續。
衆婢雖然持着杖責用的闆子,下手卻并不重。徐母受了百十來棍,卻也都是皮外傷,隻有腿骨骨折了一條罷了。她哎哎地叫着,從嗓子眼裏冒出對郦書雁、郦碧萱乃至郦家的惡毒詛咒來。一時間,她仿佛和郦書雁的奶奶多了不少交情。宋媽媽冷笑:“死到臨頭,還在嘴硬。”
她正要吩咐春宜打徐母的嘴,忽然間,徐繹之氣喘籲籲地沖了進來。他也顧不得轉頭看郦書雁,高聲叫着“娘”,一間間房屋地搜尋。
找到徐母所在的那一間時,宋媽媽和李媽媽詭異地對看一眼。李媽媽挪着步子走出門:“姑爺,裏頭隻有一個膽大包天的狗奴才,你貴腳踏賤地,這不方便吧?”
“少廢話!”徐繹之急得要命,想推開李媽媽,進去看看母親。可他隻是個文弱書生,哪裏比得過李媽媽?屋裏,宋媽媽雙眼微眯,用手勢讓小丫頭們打得再重些。
就這麽拉鋸了一會,宋媽媽見徐母被打得有出氣、沒進氣,才滿意了。她咳嗽一聲:“咳,李家妹子,這畢竟是姑爺家,不是咱們郦府。說不定他們徐府就是這麽時興的,人家就愛讓主人來下人房裏、左看右看呢?”
她的話惡毒極了。李媽媽笑了出來,滿臉諷刺地看着徐繹之,拉長了聲音:“哎喲,那倒是我的錯了——我可不知道,您有這個愛好呀。姑爺,您請!”
“你們……!”現在是非常時期,要先看看母親再說。徐繹之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,一甩袖子,進了房間。
李媽媽冷笑一聲,悄沒聲息地在徐繹之腳下伸出一隻腳。徐繹之全沒提防,被李媽媽的腳絆得一個踉跄,整張臉磕在地上,好在沒有碰傷。他怒氣沸騰,吐掉嘴裏的血沫,剛要開口大罵,冷不防看見徐母奄奄一息的臉。他安靜了片刻,大叫起來:“媽,你怎麽啦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