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藤沒想到郦書雁會這麽說,讷讷地不知回答什麽。好在春柔聽見聲音,推門進來,歎道:“小姐,您别和這丫頭生氣。她一天到晚瘋言瘋語的,也沒個正經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怒火暫時發洩之後,取而代之的,是更深重的疲憊感。郦書雁閉上眼,“這幾天,我不會去找大哥,你們也用不着在我面前再提起他。”
這次,就連春柔也睜大了眼睛,旋而鄭重其事地點頭:“是,小姐,奴婢知道了。”
她不想看見郦綽。起碼是不想最近看見他。郦書雁把頭埋進雙臂之間,如果晾着郦綽一段,能讓他變得和過去一樣,她絕對是願意的。
可惜,接下來的這些天裏,郦綽也對她避而不見。就連新科禦街誇官、打馬秋遊之時,他也隻是露了個面,在瓊林宴上說個幾句,自此閉門杜客,深居簡出。一來二去,時光便推移到了郦碧萱出嫁的時候。
這一世,郦碧萱嫁人和前生郦書雁嫁人一樣,都是被人用一頂紅綢小轎從偏門裏擡了出去,小轎門上,還貼着金燦燦的“囍”字。即使郦碧萱再不受郦家重視,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。她生母身份低微,郦書雁作爲她的長姐,就在郦國譽的陪同之下,暫且作爲郦碧萱的母親這一角色,一起送親出了角門。
角門外頭,徐家雇傭的吹打班子已經就位,分别各自捧着管弦铙钹,站在長街兩列。他們身後,是如潮的百姓。百姓往往對狀元郎、高門大戶、新科進士這種話題充滿了好奇,因此,郦府雖是嫁庶女,他們爲了觀禮,也熙熙攘攘地擠滿了整條街道。
在他們中間,徐繹之騎着高頭大馬,睥睨着那頂簡陋的小轎。見郦國譽來,他連馬也不下,大咧咧地對郦國譽一拱手:“老泰山,小婿這廂有禮了。”
哪有新郎官接新娘的時候,連馬也不下的?郦國譽一愣,臉上隐有怒氣。他避開了徐繹之的禮,冷冷道:“不必客氣。——徐相公,你請吧。”他對徐繹之一擡手,示意他帶着郦碧萱的喜轎往前走。
徐繹之敷衍地點了點頭,看見站在郦國譽身邊的郦書雁,眼前一亮。爲了應景,郦書雁今日戴着绛紅的面紗,面紗的顔色之熱情,與她神情的冷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,讓徐繹之越發眼熱。
“小生見過大姐姐,”徐繹之色迷迷地對郦書雁拱手行禮,“不知大姐今日送内人到何處?”
他拿她當成什麽?郦碧萱悲怒交加,死死握着手裏的蘋果。就連這個她一向瞧不起的男人,居然也愛上了郦書雁?!
郦國譽是知道徐繹之肚子裏那點花花腸子的。他眼皮一掀,越發心驚肉跳。這裏人多嘴雜,難保沒有慕容清的眼線。如果徐繹之的言行被慕容清的人發現,他會不會被遷怒?
所幸郦書雁不是普通的女人,能夠輕而易舉地把徐繹之的失态化解爲無形。她淡淡道:“這不是徐公子該關心的問題。吉時已到,送親的隊伍該啓程了。”
“呵呵……正是、正是。”徐繹之裝腔作勢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,“看見大姐姐的儀态,小生就連東西南北也分不清了,罪過罪過。”他對禮樂隊伍揮了個鞭花,“這就啓程!”
吹鼓手們得了他的命令,吹吹打打起來。鑼鼓喧天中,郦府的家丁放起了上千響的鞭炮。鞭炮聲、鼓樂聲震耳欲聾,在一片喜慶裏,郦書雁的神情卻還是冷冷淡淡的,回過頭,看向不遠處一從半死的鮮花。
一千響的鞭炮,一共要放十串,寓意福祿萬年、鴛盟綿長。可是,對郦碧萱來說,這時還有什麽鴛盟,又有什麽福祿?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。
事到如今,她終于正式開始複仇了。
送親的隊伍逶迤了兩條街道,拐了幾個彎,終于送到了徐府。郦國譽打馬向前,看見徐繹之那座拔地而起的宅子,有些吃驚——長安房價非常昂貴,根本不是徐繹之付得起的。他詢問地看向郦書雁:“書雁,你說這是怎麽回事?”
“父親,在我看來,這個問題和徐繹之娶到二妹妹的原因一樣。”郦書雁微笑,“不在于‘怎麽回事’,而在于‘幕後是誰’。”
失去了子女的母親,是沒有理智可言的。齊王妃的娘家也算有權有勢,不會連一座宅子都負擔不起。
郦國譽皺起眉頭,轉過頭去,陷入深思。郦書雁邁進有些狹小的正廳,坐在貴客的位置上,冷幽幽的眼睛看向徐繹之。
“一拜天地!”
司儀拖長了嗓音叫道。徐繹之和郦碧萱各牽着紅綢的一端,對堂外拜了拜。其間,徐繹之的眼神一直投放在郦書雁身上。
“二拜高堂!”司儀道。
徐母正坐在主位上,穿着一件過于花花綠綠的綢衫。她刻薄的眉眼一動,剛想挑剔郦碧萱,冷不防對上了郦書雁清冷的眼神。她打了個哆嗦,不敢多說。
司儀叫道:“夫妻對拜!”
徐繹之借着袖子的遮擋,狠狠一扯紅綢,郦碧萱幾乎跌倒在地。
“娘子,你也太不小心了。”徐繹之疼惜地看着郦碧萱,“一天下來,你也該累了。拜過了堂,爲夫就送你去歇息。”
在場的賓客大多不知道徐繹之的底細,紛紛爲他對郦碧萱的态度叫好,隻有郦碧萱、郦書雁和郦國譽三人靠近徐繹之,看見了事情的真相。
郦碧萱咬碎銀牙,怒道:“你……”
“萱兒。”郦國譽眉頭一挑,溫和地開口,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,“你都是爲人婦的人了,不要再當着衆位貴客的面撒嬌,白白惹人笑話。”
郦碧萱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,閉上了嘴,幾乎咬碎銀牙。完成交拜之後,她被喜娘牽着,進了新房。徐繹之對四面的人一拱手:“諸位,徐某在中庭設了酒食。”
賓客們嬉笑着去了中庭。四周的人漸漸散去,最終,隻剩郦書雁父女和徐繹之三個人。徐繹之換下了笑容,露出一副憊懶模樣:“老泰山,您放心。小婿在衆人面前,一定給您面子。”
“……”
郦國譽要說的話,全都被徐繹之這麽一句給堵了回去。他哼了一聲,冷冷道,“你最好識相。”說罷,轉身就走,不願與徐繹之多待片刻。
“好姐姐,這裏就隻剩你和我了。”徐繹之看着郦書雁,露出冷笑,“你難道就不想對我說什麽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