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繹之久久無言,直愣愣地瞪着郦國譽。他心裏百味雜陳,想大哭,也想大笑。
金榜題名之後的榜下捉婿,居然是真的。他恨不得把郦國譽求親的話碾成末、揉成團,扔回他的臉上,讓郦國譽這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看看,徐繹之到底能不能成!
短短的一瞬間之内,徐繹之的神情變了數變。良久,他咧開了嘴,往郦國譽臉上吐着熱氣:“我不娶。”
是的,他徐繹之也是有尊嚴的人。他挺起了胸膛,冷冷道:“尚書大人,現在不是你把我趕出家門的時候了?”念及身邊還有人在,徐繹之沒有大放厥詞,隻是志得意滿地看着郦國譽。
四周寂靜下來。對朝局稍有了解的人,就知道郦國譽是當今皇帝眼前的紅人。他們紛紛緊張地看着郦國譽,生怕他一聲令下,把新科進士捉下去私刑處置。郦碧萱倒是心下一寬。
徐繹之先前吃了蔥蒜,說話間臭氣沖鼻。郦國譽恨不得讓家人把他拿下去打一頓,強裝笑容:“也好。我家女兒本來也有許多人求親。”
“嘿嘿……郦尚書,”徐繹之滿懷惡意,“令公子考不中,你就來打考中之人的主意。好得很,好得很。”
在場的士子裏,有幾個當時在貢院門外看熱鬧的。他見郦國譽沉默不語,仗義執言道:“徐兄,做人留一線,日後好相見。往後你和郦尚書同朝爲官,要比他低上許多品級,現在得罪人,怕是不太好。”
“徐某做事,哪用得着你來管?你不過是名落孫山之輩,還是多讀兩年書罷!”徐繹之厲聲道。
他還是這個性子。郦書雁彎唇,徐繹之的經曆變了,剛愎自用卻一成沒變。他才剛剛得志,便如此猖狂,難怪以後會仕途蹭蹬,日子難過。
得意樓陷入了難堪的沉默。那士子底氣不足地哼了一聲,不再說話。就連郦國譽也被他戳中了痛處,面色森然。
片刻之後,鋤紅的歡呼由遠及近。他氣喘籲籲地跑到郦國譽面前:“老爺,中了,公子爺中了!”
“你說什麽?”郦國譽激動萬分,一把抓住了鋤紅的手臂,“中了什麽?!”
鋤紅從朱雀大街上跑到這裏,已經是強弩之末,難穿魯缟。逞強說了一句話之後,就委頓在了一邊。郦國譽心急如焚,又不好當着衆士子的面責問鋤紅,隻能站在原地,徒然心焦。
“第一甲第一名,郦綽郦老爺,長安人氏——”
遠處漢子的破鑼嗓子依舊粗啞,這條消息聽在郦國譽耳中,卻如綸音一般。他顧不得自己二品大員的體面,跳了起來,按住郦綽的肩膀哈哈大笑:“綽兒,中了!你中了!”
一甲第一!這是狀元啊!郦家雖大,卻從未出過一個狀元!這回,大房是萬萬壓不過江夏一脈了!郦國譽越想越喜,越看郦綽,就越覺得順眼。至于剛才的不快,早就抛在腦後。
郦綽的反應比郦國譽平和不少。他扶住郦國譽,笑道:“這是父親和師長平時教得好,我隻是順應天時。”
郦書雁也走上前去:“父親,今日這裏的學子們多有考中的。大哥既然中了狀元,咱們何妨請這裏的人喝酒?”她拔下頭上鑲着兩顆南珠的金钗,朗聲道,“今日諸君沽酒,我出一支金钗。”說完,把金钗遞給了店小二。
她的金钗做工極好,用料也足,不但能請得意樓裏的人喝酒,兌成銀子,還有剩餘。店伴接過金钗,滿臉堆笑:“是,是。多出來的銀子……”
“賞給你就是了。”郦書雁道。她的本意就是趁着科舉放榜之際,讓這些士子對她留下一個好印象,怎麽會計較這點得失?
郦綽摸出一錠金子,笑道:“妹妹有這份心,我哪能落後?去給每一桌添兩個最好的下酒菜,銀子也不必找了。”
得意樓裏的客人歡聲雷動。他們的喊叫漸漸彙成了一句:“多謝郦公子,多謝郦大小姐……”
徐繹之哆嗦着嘴唇,直到這時,也沒反應過來。郦書雁的目的已經達到,她不喜歡喧嚣,當然不會在這裏多留。郦綽知道她的習慣,攜起了她的手,分開人群,往樓下走去。
經過徐繹之身前時,郦書雁往他臉上看了看。徐繹之面青唇白,臉上的得意早就不見了。郦書雁冷笑一聲,頭也不回地走開了。
那聲輕輕的冷笑在徐繹之看來,不啻是萬鈞雷霆。他一個激靈,回過了神,大聲問道:“你是早就算計好的,是不是?郦書雁,你回答我!”
他用盡全力喊叫,叫聲卻被淹沒在了一波波贊揚聲裏。徐繹之喊了半天,也是徒勞無功。他退了幾步,在欄杆旁邊頹然坐下。不知是誰手腕一偏,端着的酒盞落在地上,酒液卻涓滴不剩,全都灑進了徐繹之的領口裏。
徐繹之驚跳起來,捂住領子,惡狠狠地看着四周。在他身邊,一個白袍金帶的貴公子施施然站起身來,不屑道:“咱們早就看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不順眼了。郦大小姐何等身份,憑你也敢叫她的名字?賞你一碗酒,那是擡舉你。”
這貴公子是英國公家的世子,素來是個小霸王一樣的人物。那日,他偶然經過貢院門口,就對郦書雁的風骨很是欣賞,有種神交好友一樣的惺惺相惜。聽見徐繹之對她不敬,他自然心裏不忿。
徐繹之知道自己得罪不起貴人。他不甘心咽下這口氣,隻能瞪了英國公世子一眼,捂着脖子,灰溜溜地下樓。從他背後,傳來英國公世子懶散放誕的聲音:“小爺是英國公的長子,你要是不服,隻管去英國公府找小爺就是。我要是不出來啊——就不姓這個李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