鋤紅這次拍馬,卻不當心拍到了郦國譽的馬腿上。郦國譽本來就不确定郦綽是不是自己的親骨肉,他心裏有鬼,臉一沉,斥道:“說什麽昏話!”斥責了一句還嫌不夠,大袖一拂,不悅道,“扣你一個月的月錢。”
鋤紅莫名其妙便被扣了一個月的月錢,這也罷了,偏偏他還不知自己錯在哪裏,哭喪着臉自己打嘴:“是小的說錯話了。”
“罷了罷了,原也沒指望你說什麽像樣的東西。”郦國譽冷哼,“我去你們大小姐的馬車上待一待,你好好反省反省。”
他一甩袖子,上了另一輛馬車。郦書雁正在假寐,聽見車門的響動,擡起了頭。看見郦國譽,她也是一怔:“父親?”
“嗯。”郦國譽沉着臉,開門見山地問道,“你大哥這回到底能不能考上?”
“憑大哥的經義,還有他的雜學,應當是足夠的。”郦書雁含蓄地回答。近幾年的科舉,六藝幾乎都要考上一遍。郦國譽什麽時候轉了性,居然開始關心起子女的前程了?她有些吃驚。
郦國譽歎息一聲:“那就好。——前些天,姑蘇大房來了信,指責爲父在孝道上有欠缺。哼,”他重重地冷哼一聲,“什麽姑蘇大房,不過是看着江夏一脈如今隻有爲父獨立支撐,想着分一杯羹。”
郦書雁頓時了然。郦氏也算大姓,江夏一脈是近些年才分出來的,姑蘇大房和江夏大房一向彼此看不過眼。郦綽考中之後,郦國譽的壓力就會輕巧不少。難怪郦國譽居然對郦綽上了心。她微笑道:“父親何必把那些小人的話放在心裏?”
郦國譽臉色陰晴不定:“哼,好在江夏一脈已經分家了。不然,他們豈不是要活活刮下爲父一層皮去?”
“是嗎……”郦書雁沉吟片刻,臉上掠過一抹莫測的微笑,“父親,我倒有個主意。”
“什麽主意?”郦國譽一喜,連忙催問。郦書雁的辦法一向效果顯著,這回如果再能奏效,江夏大房非蓋過姑蘇大房不可!
郦書雁笑道:“說來簡單,可這件事要父親先舍下面子才行。”她目光深沉,看着郦國譽的雙眼,“父親,你不妨自污名聲。”
“什麽?”郦國譽驚怒無比,幾乎跳了起來,厲聲叱問,“你打的到底是什麽主意?江夏一房已經風雨飄搖,你……你……”
郦書雁早就猜到他會生氣,不緊不慢地說道:“父親,且慢動怒。”
“你說說看。”郦國譽忍住了怒火,生硬地問道。他倒想知道,郦書雁到底在想什麽。
“父親難道沒想過麽?爲什麽姑蘇一脈早不來,晚不來,非要在祖母死後才急匆匆地過來,出手就找父親的麻煩?”郦書雁問道。
這個問題,郦國譽也想過幾遍。他搖了搖頭:“牆倒衆人推,這件事還是因你而起。——本來,你與秦王有婚約在身,可婚約卻被一再延期。我們身在局中,自然知道你和秦王關系不錯。可有的人不知道……”他的眼神冷了下來,“難免就起了歪主意。這些天,兵部尚書家的女兒一直圍着秦王團團轉。幹出這種不要臉面的事來,還當我不知道麽?”
說着說着,郦國譽怒氣又起。郦書雁笑道:“父親,我還是要勸您慢些動怒。和這樣的小人生氣,沒的壞了身子。”
郦國譽道:“你繼續說。“
“是。”郦書雁停了停,悠然說道,“父親,秦王是皇上最爲看重的兒子。您覺得,皇上會對他的勢力坐視不管嗎?”
“不會。”郦國譽立刻給出了答案。他怕郦書雁不懂,舉了個例子出來,“現在的皇帝,也曾經很得上皇的心。當時,上皇對他也是視若珍寶,既怕他勢力坐大,又怕他勢力太小,被人欺負。--你是說……”說到此處,郦國譽忽然明白過來。
郦書雁含笑點頭:“正是。”
對于慕容清來說,江夏郦家就是他未來的嶽家。郦家的勢力,自然也被劃歸在秦王的嫡系裏。“這麽說來,這一房的勢力,皇上是一定要控制的……”郦國譽沉思起來,“難不成,這是皇上的授意?”
郦書雁颔首:“大概如此。父親,你一向是個正經的臣子,不擅長揣摩上意。不過,這次你是非揣摩不可。”
不錯,他确實非揣摩不可。郦國譽蹙眉:“那麽,我該做什麽?難不成要自污名聲?”要他這樣做,他始終不能甘心。郦國譽最重清名,辛苦若幹年,才經營了一個寒山先生的文名。可要他放棄慕容清的依靠,他也不甘心——國丈的身份,是無數人趨之若鹜的。
“父親,有舍才有得。”郦書雁微笑,并不多勸,“你好好抉擇一下吧。”
說罷,她閉上雙目,繼續養神。她的話裏,雖然說了讓郦國譽選擇,不過,她相信郦國譽會做出最有利的選擇--畢竟,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政客。
“哦,那不是那個徐……徐繹之麽?”郦國譽回過頭,不經意間看見了徐繹之的身影。他捏着胡須,冷冷地笑了,“他還敢來考試,也真是有膽識。”
郦書雁聞言,懶懶地擡眸望去,看見徐繹之正在和徐母道别。徐母拉着他的袖子,哭得涕泗橫流,鼻邊斜挂了兩行玉箸般的鼻涕,哭号之聲,連馬車這邊也能聽個一清二楚:“兒啊,萬一郦家害了你的名次,你可要找誰說理去?”
郦國譽臉色一黑:“他在這裏幹嚎,平白污了我的名聲!”便要讓鋤紅去趕走徐母。
郦書雁攔住了郦國譽,輕聲道:“父親難道不覺得,她是個絕佳的人選麽?”
“此話怎講?”郦國譽一怔。
郦書雁微笑:“一來,她人微言輕,說出的話,隻能在市井之間流傳而已。二來,父親難道真的以爲,這些人會聽進她的話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