郦國譽長舒了一口氣,心頭卸下一塊大石,對郦書雁知無不言起來:“就是吏部尚書的職。前段時間,爲父手下的兩個侍郎來了咱們家裏,你可還記得?”
郦書雁道:“記得的。一位姓黃,一位是鮮卑人,姓氏記不清了。”
“對。那姓黃的,就是人選之一。”郦國譽目光深沉,右手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子,“他年紀太輕,升得又快,本來就很遭人嫉恨了。前些天,他就來找我哭過。”
“升官本是好事,他還要找父親哭嗎?”郦書雁不免好笑。
郦國譽卻道:“正是如此。看來這次的吏部尚書一職,他要讓位給另一個人了。升官是福分,可總要看有沒有命去享。就像壽春一樣,”在子女面前,他便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壽春縣主的态度,“嫁入我郦家是好事,如果能取代你周姨娘成爲正經嫡妻,那也是好事。不過,要看她自己有沒有福分去享。”
郦書雁問道:“父親覺得,嫡母是自己沒福嗎?”郦國譽的态度很重要,關系到她之後對這件事的處置。
郦國譽冷冷道:“不是她沒福,還是怎的?我郦家風水不好麽?剛嫁進來三天就中了毒,難道是我沒福不成?”
“是。女兒知道了。”郦書雁颔首,“父親對這件事的态度如何?”
“我不管。”郦國譽一甩衣袖,“内宅之事,都是婦人管束的。爲父堂堂男子,豈能整日和一群女子厮混在一起?”
——所以,郦國譽從來對内宅的掌控都不強。郦書雁心道,他知道怎麽爲越國開源節流,卻未必知道如何爲郦府省錢。
“你清醒些。濟北王一家雖然沒什麽正經權勢,卻也是皇親國戚,不是好相與的,”郦國譽回過身,沉聲問道,“清楚了麽?”
郦書雁低下頭道:“是,女兒記住了。”
郦國譽終于滿意了。他點了點頭,餘光看見那張琴,臉色又沉了下來。顧忌着郦書雁,他最終也沒能大發脾氣,隻是冷冷地說道:“往後,别再叫我看見你彈琴了。知道了沒有?”
“知道了。”郦書雁含笑回答。
她雖然知道了,卻并沒有保證不去做。郦國譽走後,郦書雁若有所思地按上了琴弦,輕輕一挑。古琴發出“嗡”的一聲,琴弦在空中微微震動。
“他到底在想什麽?”郦綽搖了搖頭。他剛才想多問出些線索來,可最終也未能如願。郦國譽眼裏隻有功名利祿,他精心準備的話題,竟然一個也接不上。
郦書雁道:“誰知道呢?他這麽讨厭我彈琴,真是奇怪。”
“也不奇怪。”郦綽歎了一口氣,從懷裏拿出一本小冊子,“你看看。”
郦書雁接過那本冊子,拿在手裏翻了翻,臉色微變。
這本冊子用的紙是最差的一種,字迹也潦草,寫的事卻件件價值千金。有舞陽公主的喜好,有郦綽和達官貴人的銀錢來往記錄,還有許多見不得人的私密事。翻到第十頁,上頭赫然記着一句“長孫氏擅彈七弦琴”。
“我娘擅長七弦琴?”郦書雁茫然地重複着冊子上的話。
郦綽颔首:“确實如此,她的琴在整個長安都有名氣。憑着琴藝,她在當年是被稱爲京城第一才女的。”
“京城第一才女?”郦書雁搖頭,“文人喜歡誇張,這種第一信不得。也不知當年有幾個京城第一才女。”就像郦碧萱的“長安第一美人”一樣,與她同爲第一美人的,總還有那麽十來位。
郦綽道:“她不一樣。當年隻有她被稱作第一才女,旁人是沒有這個殊榮的。”
郦書雁的嘴唇動了動。她吞回了本來想說的話,調侃道:“二十年前,文人的浮誇之風倒是比現在好得多了。”
“别鬧了,”郦綽道。他握住了郦書雁的手,“旁人都說她死于暴病,屍骨在郦家的祖墳裏頭。至于宮裏的長孫貴妃,我也查過她的來曆了。”
“是什麽來曆?”郦書雁心頭一顫。這些天,她一直對長孫貴妃的來曆抱着說不出口的懷疑——長孫貴妃的年紀、身形,甚至旁人對她的描述,都像極了在郦府時的長孫綏。
兩世爲人,距離她和長孫綏的最後一次見面,已經過了十五六年。可郦書雁還是能清楚地記起長孫綏的形貌。郦碧萱曾說,是艾姨娘害死了長孫綏。她想知道,這個說法到底是真是假。
郦綽直直地看着郦書雁,語氣平淡:“是個家在京畿的寡婦。兩年之前,她救了打獵失手的皇帝回家,就此與皇帝互生情愫。”
郦書雁心裏湧上一股失落。她問道:“這就是全部的情況了?”
郦綽點頭。
郦書雁又問道:“那些人會不會有所隐瞞?大哥,你消息的來源,就一定正确嗎?”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麽。”郦綽歎息一聲,“不過,我的消息來源都是準确的。倘使皇帝真的爲了長孫貴妃,把消息封鎖到那麽嚴密的程度……我勸你還是不要再查下去的好。”
郦書雁心口隐隐作痛。她很想把這件事一查到底,可她也知道,郦綽的建議是正确的。現在的她,還遠沒有能和皇家,乃至皇帝本人抗衡的本錢:“好。”
兩人沉默一陣,郦綽又道:“打起精神吧。妹子,我們還有濟北王府的人要對付。”
郦書雁輕歎:“我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