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芙蓉膏?”郦綽吃了一驚。他見多識廣,當然聽過阿芙蓉膏的威名。這種東西先從周國的王公貴族之中興起,又流傳到了越國官宦人家。比起魏晉時期的五石散,阿芙蓉膏這種東西稱得上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郦書雁的眼睛眨了眨,低聲道:“是啊。這個世界上,沒有用錢打聽不到的事。”她指了指那個婀娜的粉衫女子,“那是王府的十五姨娘。昨天,就是她伺候濟北王服食阿芙蓉膏的。——我派人買通了她,讓她多加了那麽一點分量。”
“所以,濟北王今天的行事比過去更狂悖颠倒……”郦綽喃喃自語,“怨不得。”
郦書雁看了看郦綽,主動拉住了郦綽的手:“走吧。”
留春堂裏仍是過去的布置,連引枕的顔色也沒有變動過。隻有去年那個七十老妪,已經和她天人永隔了。
郦書雁走到堂前,回頭看了看湖邊的梅樹。如今梅樹上并無花朵,隻有婀娜的翠葉。郦書雁看了一眼,回過頭,走進了留春堂。
主位上的壽春縣主臉上滿是愁容,拉着一個中年婦人的手,抽噎個不停。那中年婦人已經鬓染嚴霜,表情也木讷了,身上穿着雪青色的棉布裙子,頭上疏疏插了兩根金簪,一朵祖母綠珠花,一朵紅寶石珠花。這顯然是她所有的首飾。可她的打扮,還是連郦府裏春柔、紫藤這種得臉的大丫鬟也不如,更别說那兩個花枝招展的小妾。
郦書雁忍不住想:和濟北郡王比起來,郦國譽倒還算個合适的家主。就算艾姨娘身在西明寺,一年四季的衣料、珠寶,也都是備得齊全的。
“娘!”壽春郡主哭道,“女兒不孝,往後都不能陪在您身邊了……”
濟北王不耐煩道:“嚎什麽喪?你嫁給郦尚書,那是天大的好事。”
“出嫁的女兒回門,不哭做什麽?還要笑麽?”郦書雁冷聲道,“江夏侯府太小,可養不出那麽不孝的媳婦來。”
舉凡出嫁之前、三朝回門之時,新婦盡管心裏歡喜,可臉上都要哭得死去活來,以表自己對娘家不舍,對不能侍奉父母感到悲傷。雖然壽春縣主是打心眼裏覺得悲涼,但是,她的舉動卻是無可指責的。
濟北王被小輩教訓了一頓,臉上一陣青,一陣紅,也拿出了孝道壓人:“你眼裏還有沒有孝道?!怎麽能和長輩頂撞!”
“王爺,你不妨把這句話和長孫家的人說一遍。”郦書雁冷笑,“看看他們的反應如何。”她還真沒把區區濟北王看在眼裏。
“長孫家?”濟北王茫然不知,“什麽長孫家、長子家,本王……”
壽春縣主抽噎着道:“父親,是領着白袍軍的長孫瑜少将軍家。”
長孫家累世簪纓,是最有實權的家族之一,長孫瑜不過弱冠年紀,最近也大出風頭,人人都誇他是保家衛國的忠直之士,前途無限。濟北王自知敵不過郦書雁的母家,悻悻地閉上了嘴。
壽春縣主的神情有些複雜。郦書雁幫她教訓了自己的父親一把,按理說,她心裏應該感激。可她走到這一步,已經沒有别的路可走了。她狠下了心,強顔歡笑:“娘,女兒給您倒茶。”她接過吳媽媽手上的茶具斟了三杯茶,自己一杯,濟北王夫婦各一杯。
壽春縣主仰頭喝了茶,心裏一沉。她徹底要和郦書雁成爲敵人了。
濟北王一口喝幹了茶水,用力把茶杯撂在邊上。濟北王妃被這聲音吓了一跳,擡起頭,不當心把茶水打翻在地:“王爺……”
“叫什麽叫!”濟北王不耐煩道。
郦書雁握緊了郦綽的手。眼前的一切讓她不安,卻又說不出到底是爲什麽。
郦綽的拇指輕輕摩挲一下她的手背。他知道郦書雁的心靜不下來,安慰她:“沒事的,聽話。”郦書雁既不點頭,也不搖頭。
“父親,往後我不能時刻在二老身邊。”壽春縣主擦幹眼淚,“隻盼母親能把家管得清平一點,不……不要……”
話說到一半,壽春縣主臉色劇變,喉嚨間咯咯作響。她雙手抓住嗓子,一口赤紅的血噴在王妃的長裙上。王妃驚慌失措,顫巍巍地扶住了她:“瑞芝,怎麽了?!這是怎麽了!”
“去叫大夫!”她的預感果然成真了。郦書雁高聲喝道,“多叫幾個,把保和堂和同壽堂的坐堂大夫都請過來!茶具全都放在那裏,誰也别碰!”
紫藤慌了片刻,轉身快步跑了出去。春柔穿過濟北王府的衆人,把茶具收拾整齊,牢牢地護了起來,臉上滿是防備。
郦書雁的反應稱得上臨危不亂,可是,她的安排也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。壽春縣主帶着恨意,慢慢閉上了眼睛。陷害郦書雁的計劃,她想了足足一個月之久。這次,郦書雁和周姨娘一定逃不脫了。
用一條嗓子作爲代價,就能換來兩個眼中釘、肉中刺的覆滅,她這條嗓子,毀得也值了!
吳媽媽身材肥胖,試了幾次,都擠不到壽春縣主身邊。她隻能跪在最外圈嚎啕大哭:“縣主,都是那些小人害了你!”
郦書雁神情一冷,握緊了郦綽的手。今天的事,恐怕才剛剛開始。
“什麽小人?!”聞言,濟北王妃一把推開旁邊的兩個姨娘,撲到吳媽媽身邊,“你說,什麽小人!”
濟北王妃一向是個纖纖弱質,從沒顯出這麽大的力氣過。吳媽媽被她抓得生疼,忍着痛意哭道:“今天早上,老奴問大小姐要了一碗桂花,想着做桂花湯團。可縣主想吃,老奴就給縣主做了。誰知道……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啊!”
王妃全身一顫,緩緩擡起頭,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瞪着郦書雁。如果四下無人,郦書雁毫不懷疑,她會把自己剝皮拆骨。“吳媽媽,”郦書雁淡淡道,“壽春縣主分明是剛剛喝了茶才倒下的。你問問周圍的丫鬟,”她指了指四周,“她們是覺得茶有問題,還是湯團有問題?”
吳媽媽有些驚慌。這是壽春縣主計劃之中最薄弱的一環,郦書雁卻一眼看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