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拖上一段時間,在皇上面前就沒有任何出彩之處了。”郦國譽沒好氣地坐下,“你怎麽就不能好好想想辦法?就像……”
郦書雁冷冷道:“就像嫡母,還是就像碧萱一樣?”
郦國譽啞口無言。他确實想說就像壽春縣主那樣,可仔細一想,壽春縣主似乎也并未給他提供任何好處,反倒是明裏暗裏扯了不少後腿。至于郦碧萱,更不用多說,成事不足敗事有餘,還吃裏扒外。
仔細想來,還是郦書雁對他的幫助最多。雖然她也懷有異心,可到底也還算不錯。郦國譽無奈道:“是爲父錯怪你了。”他本來不想服軟,可他實在太需要郦書雁的智謀了。
“這也沒什麽。”郦書雁的笑容裏蘊含了更多含義深遠的東西,“父親,能博得陛下好感的,原本也就不止這麽一條路。你不妨好好想想……還有什麽可行的?”
郦國譽凝思一會,問道:“……難不成,是開壇做法、煉丹符水?”
他的神來一筆,簡直要讓人笑倒。郦書雁毫不客氣地笑道:“父親,我現在倒是信了您是正途出身。沒有哪個偏門左道升官的人,會和您一樣。”
郦國譽臉上挂不住,怒道:“你這是在嘲諷爲父不成?”
“不是。”雖然她确實是在諷刺他,不過沒有必要說出來,“父親,除了齋醮做法,還有一條路可走——青詞。”
“青詞?不錯,爲父怎麽沒想到這一條?”郦國譽一聽,立刻大爲贊同。
青詞就是齋醮時給上天的祝文。文章華贍,骈四俪六,不單能讓人溜須拍馬,也能給官吏們展示文才的餘地,是再好沒有的法子。郦國譽又驚又佩,心道:這個女兒當真是大有用處。
郦書雁缺少血色的唇角綻開微笑:“隻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。父親也并非是想不到。”
郦國譽全了面子,點頭道:“你能保持謙遜,也算不錯。好了,你回去吧。”竟然就此對壽春郡主的事絕口不提。
“是。”郦書雁意态溫婉,微微颔首。
她和郦綽并肩出門,走出正院,郦綽笑道:“他還真是……連一點兒,也沒想着縣主啊。”
郦書雁淡淡道:“這也沒什麽好稀奇的。壽春縣主在家裏不受寵,給他帶不來任何利益。決定這樁婚事的上皇,也在今上的壓力之下退位了。壽春縣主自己,也不是能被寵愛的性子。她費盡心機嫁進來,結局真是可笑極了。”
“也是。”郦綽隐約含笑,面目安閑,似乎和郦書雁談着什麽風雅的見聞,“她焦頭爛額,我也就能騰出手了。”
郦書雁道:“正是如此。”這也是她做出下個決定的原因所在。
回到夜雪春雲後,郦書雁驟然發現,園子裏栽的桂樹開花了。花樹荼蘼,開得清秀絕俗,恰如月華流瓦。郦書雁看了一會,進門問道:“春柔,院子裏的花開了多久?”
春柔放下手裏的茶具,想了想,答道:“總有四五天了。小姐,怎麽了?”
“沒什麽。”郦書雁有些恍神。她睫羽輕垂,低低說道,“這些日子,事情太多。來年再好好看桂花吧。”
她很喜歡桂花。桂花芬芳馥郁,意頭也好,出嫁之前,她原本年年都會看桂花。
春柔笑道:“再開幾天,奴婢就好帶丫頭做桂花醬了。今年雨水合适,桂花開得格外好,小姐要不要喝桂花酒呀?”
夜雪春雲的桂花點心因着材料新鮮,格外好吃,丫鬟們每年都眼巴巴地盼着。春柔是第一年來,想來是嘴饞的小丫鬟求到她頭上的。
不過,這種做法在郦書雁看來,始終焚琴煮鶴,有失雅緻。她本想拒絕,話到了嘴邊,卻鬼使神差地變成了:“也好。”
——慕容清再過來的時候,喝一點酒,他們之間的尴尬,總也會少一點吧?郦書雁悄悄想道。
誰知她們下午剛剛說了要做桂花酒,晚間就下起了雨。郦書雁卧房的窗下種着芭蕉,長了幾年,已經葉大成陰。風雨滴瀝之下,潇潇之聲,不絕于耳,十分擾人清夢。
郦書雁今天本想早睡,被風聲雨聲一擾,就睡不着了。她歎了一口氣,披衣起身,去書房看書。
她的動作驚醒了春柔。春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:“小姐?”
郦書雁道:“沒事,你繼續睡吧。我去看一會書。”
春柔點了點頭,安心地繼續睡下了。一路上燈火暈黃,時間雖然才到戌時,看上去卻早就過了亥時。郦書雁推開書房的兩扇門闆,把燭台放在桌上。
“弘農郡主。”獨孤信低沉的聲音從窗邊響起。
郦書雁全無準備,被這道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,手上的燭台直直地往地上掉落。獨孤信身影一閃,穩穩地接住了那盞燭台,将它放在桌上。
“貴舅甥都有一樣的愛好,喜歡夤夜到訪别人的書房。”郦書雁嘲諷道。獨孤信不經通傳、不先告知,這種做法,讓她打心眼裏厭惡。
獨孤信深深一揖,誠懇地說道:“在下确實有苦衷,不得不來。伏請郡主海涵。”
難道你也在被許多人追殺麽?郦書雁一句挖苦到了嘴邊,生生忍住。她琥珀一般的瞳仁裏映着獨孤信的倒影,聲音冷漠:“請說罷。”
獨孤信道:“眼下,秦王正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危機。在下想請郡主稍施援手,襄助殿下一二。”他雖然是在懇求郦書雁,姿态仍然高高在上。
“爲什麽?”郦書雁側過燭台,将桌上的燈燭點燃。室内的燈光亮了不少,“獨孤先生,我與秦王的命運早就聯結到了一起。但凡能幫得上他,我不會不幫。可是,你也要讓我知道緣由。”
燭光之下,獨孤信的面容冷峻而英俊,如同一座石刻。他開口說道:“秦王沒有說完的話,便能解釋一切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