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理說皇帝說到這裏,太後也該退後一步。偏偏太後不依不饒,眯起眼睛道:“你說得倒是輕巧。本宮早就習慣了國師在宮裏講經,可你一說話,就讓他走了。往後,本宮還去哪裏聽他講經?”
皇帝正要繼續說話,眼光卻捕捉到了一片雪白的裙裾。他一怔,擡起目光往上看去,隻見郦書雁低着頭站在一邊,像一尊木偶一般一動不動。皇帝本來以爲這裏沒什麽人,卻沒料到郦書雁站在邊上,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。
太後冷哼一聲:“皇帝,你回話啊!”
好在皇帝涵養極好,須臾便平靜了下來。他咳嗽一聲,起身說道:“弘農郡主,你先退下吧。”
郦書雁本來以爲,皇帝要大發雷霆,誰知他隻是臉紅了紅,就輕輕放過了她。郦書雁松了一口氣,福身道:“臣女告退。”
太後眯了眯眼:“也罷,母子吵架,你一個孫媳夾進來,做什麽呢?——你不妨去皇後那裏看看。”
她夾進來,本來就是太後的意思,現在太後卻說得像她自己願意一樣。郦書雁看了看太後,沒有反駁:“是。”
出了承晖殿門,郦書雁疲憊地呼出了一口氣。孟女官跟在她身邊,苦笑道:“郡主,委屈您了。”
“沒什麽。”郦書雁對着孟女官點了點頭,“咱們也是老交情了,你夾在中間更難做。”
孟女官誠心誠意地說道:“可不是麽?也就是在您面前,我才有幾句實話說。”她無奈地搖了搖頭,“太後娘娘最近的脾氣越來越差了。唉,也不僅是太後娘娘,皇後娘娘也是這樣。”
“皇後娘娘也是這樣?”郦書雁問道。
孟女官一攤手:“是啊,皇後娘娘也是這樣。唉,真是奇了,”她搖頭道,“皇上一即位,就将統攝六宮的權力分了一半給長孫貴妃。他這麽做,皇後娘娘心裏當然有氣。”
這是她第三次聽見長孫貴妃的名字。郦書雁沉吟片刻,問道:“長孫貴妃究竟是什麽人?”
“陛下踐祚之前,我從未聽說過這個人。”孟女官道,“他即位之後,這位長孫良娣搖身一變,就成了嫔妃裏地位最尊的長孫貴妃。”
郦書雁點了點頭。孟女官又說道:“在進宮之前,陛下最寵的卻不是她,而是那位尉遲良娣——啊,她現在是尉遲淑妃了。”她指了指東邊的宮殿,“您看,現在的淑妃娘娘是住在那邊,可長孫貴妃是暫且住在建章宮呢。”
“什麽是暫住?”郦書雁笑着問道。
孟女官道:“皇上本來想把莊缪貴妃住的那座宮殿給長孫貴妃,後來又覺得死過人,不吉利,索性新起了一座。”
這可真是寵愛得有些過分了。不過,周貴妃的谥号也很有意思。郦書雁微笑,莊字有死于非命、武功不成的意思,缪字則是說她名不副實。看起來,皇後對周貴妃的感情,确實說得上恨意滔天。
說話間,兩人已經到了皇後的延福宮。孟女官長出了一口氣,不忘叮囑郦書雁:“這些天,我也是悶久了,才和您說了這麽多。您自己聽聽也就算了,不要再和别人說。”
郦書雁笑道:“内司放心,我不會和别人說的。”
孟女官道了謝,才匆匆轉身,要回承晖殿。郦書雁獨自站在延福宮前,看了宮門上的匾額半天,才走了進去。
宮女通報過後,皇後匆匆地走了出來,一把拉住郦書雁的手,笑道:“你這孩子,進宮之後總是去看太後娘娘,也不想着來看我,該打。”
郦書雁眨了眨眼。她本來和獨孤氏接觸不多,實在難以适應獨孤氏的熱情,擺出一副笑臉,說道:“臣女也是怕打擾娘娘。”
“這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?”皇後親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,“你這孩子,想的事情就是太多,先前太後娘娘也和我說過的。”
她牽着郦書雁的手走進了正殿,又給郦書雁賜了座位。做完這些,皇後才問道:“是太後娘娘讓你來的?”
看起來,皇後已經猜到了承晖殿裏發生的事。郦書雁颔首,微笑道:“是。”
皇後一拍手,笑着說道:“唉,這些小事,本來也沒必要驚動太後她老人家。——你看,本宮先前還和陛下說,老人家習慣難改也是有的。”
郦書雁隻是微笑,并不說話。皇後偷偷看了看她的态度,也有些頭痛,幹脆直接問道:“書雁,按你的看法,這件事要怎麽辦?”
皇後久居後宮,遇見和太後的相處問題,怎麽會問她?恐怕這個問題還是要她表态,讓她在太後和皇後之中選出一邊。郦書雁心裏冷笑,模棱兩可地答道:“臣女也不知道。”
皇後臉色一沉,聲音裏帶了些急切:“你怎麽會不知道?——雁丫頭,平日裏,他們都誇你聰明。這件事上,你總不能視而不見啊。”
她爲什麽不能視而不見?郦書雁搖了搖頭,懵懂地回答:“臣女确實不知道。其實……”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皇後。
皇後一下坐直了身子:“其實什麽?你快說!”
郦書雁道:“皇後娘娘和太後娘娘的相處時間,遠遠超過臣女和太後的。——所以,對于這個問題,娘娘應該更清楚才是啊。”
完全就是一句廢話。皇後失望地搖了搖頭,眼中漸漸露出一抹戾氣:“那麽,你就拿這個問題回去問問郦尚書吧。”
“問家父?”郦書雁有些驚異。
一開始,她以爲這個問題的範圍,就隻限于宮裏罷了。難道皇帝的心思不止這麽簡單?
“對。郦尚書學富五車,對這種小小的問題,”皇後在“小小”兩個字上加重了音調,“必然有法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