郦書雁目光一動:“這麽說,是壽春縣主主動請命,讓我進宮的?”
“是呀。”孟女官笑了笑,“陛下和皇後娘娘都在誇壽春縣主,說她賢惠知趣呢。”
這個計劃,倒确實是不錯。進可以污了她的名節,退還能爲自己博得美名。不過,壽春縣主想爲自己博美名,也要看她答不答應。
郦書雁面上仍是淡淡的:“那咱們就進去吧。”
承晖殿裏,正是一片凄風苦雨。太後正在一張小案上寫着什麽。孟女官進了承晖殿,低聲道:“娘娘,弘農郡主來了。”
太後放下手上的狼毫,回頭道:“雁丫頭來了?來得正好,”她點了點頭,“陪本宮抄幾卷經書吧。——阿惠,你去給雁丫頭拿幾本《長阿含經》來。”
郦書雁不由吃了一驚。《長阿含經》卷帙繁多,最少的版本,也有二十幾卷。皇宮裏收集的《長阿含經》聽說更有五十八卷之多。皇後雖然崇佛,可也沒有信到抄寫這些經卷的地步,今天到底是怎麽了?
“抄些佛經,對你們是有好處的。”太後低下頭,一邊繼續抄寫手上的經書,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道,“你們這些小丫頭,不懂經書裏的好處。佛經用詞好,意思也好,能讓人平靜下來。就算不爲這些,抄寫經書,也是能積福報的。”
太後雖然沒說,卻也有機靈的宮女往她身邊又放了一套筆墨。這時,孟女官也拿了兩本《長阿含經》過來。她把經書遞給郦書雁,低聲道:“您抄一抄吧。”
“阿惠,你在說什麽?”太後頭也不擡地問道。
孟女官連忙笑着說道:“奴婢在跟郡主誇您的字呢。太後娘娘的字啊,可真好看。”
太後的字确實好看。她寫得一手姣好清麗的簪花小楷,一字一句都工整極了。郦書雁看了幾行,颔首道:“是啊,娘娘的字真是好。要是讓臣女練,哪怕抄十年經書,也未必能到這個地步。”
“本宮早就聽說,雁丫頭也寫得一手好字。今天,你剛好寫給本宮看看。”太後的心情似乎稍有好轉。她擱下筆,指了指旁邊的錦墊,“坐這兒。”
看來,今天确實是不得不抄了。郦書雁安靜地在太後身邊坐下,磨好墨汁,翻開書,抄了起來。
抄着抄着,太後忽然說道:“你看看,這才是咱們貴族、皇家該有的氣象。——皇帝新弄進宮裏的什麽天師,簡直不像話!”
郦書雁裝作沒聽見這句話,專心地繼續抄經。太後拿起她抄好的一張經書,贊道:“這字也有幾年功夫了,不錯不錯。”
“謝太後誇獎。”郦書雁道。
“你也歇一會兒吧。”太後似乎不再那麽生氣了。她對郦書雁點了點頭,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,“唉,本宮從小就和佛有緣。八歲那年,本宮大病一場,還是當時的國師治好的。——不久之後,本宮自己也成了優婆夷,就是佛家的在家居士。”
“太後娘娘得天道護佑,不是我們可以比的。”郦書雁笑道。她的背後隐隐發冷,一點也不想繼續聽太後說下去。
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錯,今年之内,皇帝大概會強制遣散幾百座廟宇。前世的她隻是個普通的閨閣婦人,不懂皇帝此舉的用意,今世的她卻完全懂了。皇帝不信佛,也不信道,他之所以滅佛,隻是爲了江山穩固而已。
——可這種事和她有什麽關系?她隻是一個沒有根基的郡主而已!郦書雁恨不得轉身就走。太後向她訴苦固然容易,她聽了太後的訴苦,卻也容易被冠上一個不敬皇帝的罪名。畢竟滅佛與否,是皇帝的事。
郦書雁想着這些事,冷汗從背後流了出來。就在這時,孟女官忽然低聲說道:“娘娘,别說了。”
“怎麽?”太後剛剛說了個開頭,不悅地看向孟女官,“這皇宮裏頭,連個讓人說話的去處也沒有了?”
孟女官吞了一口唾沫,艱難地道:“不……不是。”她伸手往門口點了點,“看時間,皇上要來了。”這幾天,皇帝每天都要來太後宮裏說話,好“盡一盡孝心”。太後的話如果被皇帝聽見,可想而知,又是一場風波。
“他來了怎麽?”太後勃然大怒,“就是在皇帝面前,也要把這件事說個清楚!”
孟女官怎麽勸也勸不回太後的心思,急得要命。太後也被她勸煩了,揚起下颏,冷漠地說道:“阿惠,你再多嘴一句,本宮就讓你去洛陽守陵。”
孟女官唯唯諾諾地低下了頭,不敢多話。
郦書雁看着太後固執的神情,猛地明白了什麽。對于太後而言,這不止是佛道之争,更是她和皇帝的權力之争。所以,她絕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主張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在一片寂靜之中,小黃門高聲道:“皇上駕到——”
太後沉下了臉:“這孽子來得正好,本宮剛想找他理論!”她一拍桌子,“阿惠,把他叫過來!”
孟女官百般無奈,隻好打簾子去了外頭。郦書雁靜默地站在一邊,不想發出任何聲音。
她隻想在旁邊做個擺設,偏偏太後不放過她。太後看了她一眼,道:“雁丫頭,你說說看,本宮難道錯了嗎?”
郦書雁當然不敢說太後有錯。她微笑道:“抄經确實能讓人心平氣和。”
她的話相當于什麽都沒說。太後皺眉,剛想說話,卻聽見皇帝的腳步聲走了進來。她回過頭,怒道:“皇帝,你還好意思來見我?”
皇帝被她劈頭罵了一句,也不生氣,作了一揖:“阿母,是兒臣不好。”
“你知道自己不好,怎麽還不把這件事改回來?”太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,“你心裏到底還有什麽?隻有那個長孫貴妃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