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丫頭,你做了那麽多事,還想置身事外?”太上皇大笑起來,“你還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吧?”
“上皇說笑了。”郦書雁道。對這件事,她當然是知道的。不過,在她面見皇後的那天起,她就已經決定了。富貴險中求,她對今天的處境,早就猜到了。
太上皇道:“遠的不說,館陶大長公主和金仙長公主這兩位,隻怕是一直都在盯着你呢。”他冷冷地看着郦書雁,“你想好好活命,那也簡單。盡早嫁給清兒,朕就保你平平安安的。”
郦書雁皺眉。按理說,太上皇知道了這麽多事,應該竭力阻撓她和慕容清的婚事才對,爲什麽還要把她和慕容清往一起撮合?
太上皇看穿了她的想法,把佛珠往桌上一拍,發出一聲巨響。他瞪着郦書雁:“你想知道原因,是不是?”
郦書雁被那聲巨響喚回了注意力。她看着太上皇道:“書雁驽鈍,請上皇明示。”
“敢在朕面前說出那番話,你還能算驽鈍?自謙太過,讓人讨厭,”太上皇嗤之以鼻,“原因有許多,第一重要的,當然是因爲清兒喜歡你。”
郦書雁沒有說話。慕容清握了握郦書雁的手,安慰地看了她一眼。
“二來是因爲你聰明,人也夠心狠手辣。”太上皇道,“清兒要做的,一直都是好皇帝。他做的事,越正大光明越好,暗地裏的手段,你去完成就行。”
他說得那麽理所當然,郦書雁不禁失笑:“原來太上皇是想讓我去做髒活啊。”
“本該如此。”太上皇卻沒有笑,冷聲說道,“如果不是看在你沒有對清兒不利的份上,朕早就容不得你活在世間了。”
“祖父,請您不要說了。”慕容清道。
郦書雁也不再笑,深深地看着太上皇。就算對手是曾經的皇帝,她也未必就害怕了,更未必輸。
太上皇看了慕容清一眼,歎了一口氣。他似乎想起了什麽,問道:“周貴妃怎麽樣了?照實回答就行。”
郦書雁道:“被太後絞死了。”
“絞死了?”太上皇若有所失,怅然道,“可惜了,她們長得那麽像……”
那麽像?郦書雁看向太上皇。
太上皇不再多問,揮手道:“下去吧,朕想一個人待一會兒。”
郦書雁微微福身。慕容清拉着她的手走到殿外,斥責道:“你怎麽什麽話都敢說?”
“上皇讨厭的,不是做壞事的人,而是表裏不一的人,”郦書雁微笑着解釋,“所以,如實說明之後,他反而不會計較。——還有,周貴妃的事似乎另有隐情。”
慕容清點頭道:“确實如此。你知道金仙公主的生母麽?”
郦書雁搖頭。
“金仙公主的生母是從周國來的漢女,恰恰也姓周,和周貴妃長得很像。”慕容清低聲說道,“在當年,似乎也是寵冠六宮的。”
怪不得皇後會那麽讨厭金仙公主。郦書雁問道:“然後呢?”
慕容清輕描淡寫道:“然後難産死了。祖父一直覺得,是金仙公主害死了周氏,對公主便沒有那麽喜歡。”
“怪不得。”郦書雁想起周貴妃臨死之前對皇後說的話,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可笑。周氏的存在,剛好可以說明許多問題。皇帝對周貴妃的寵溺,大概也是出于對周氏的補償吧。
周貴妃雖然愚蠢,卻對皇帝全心全意,恐怕直到她死,也不知道自己受寵的原因。
“走吧,我送你出宮。”慕容清看看天色,對郦書雁說道。
八月的宮道,已經是落葉滿階。郦書雁不經意間,往旁邊掃了一眼,看見兩個年紀很輕的宮人正跟在一個宮妃打扮的女子身後。那宮妃身形清瘦,恰好也正在看着她。
兩人目光相對,宮妃像是摸到了火焰一般,急匆匆地移開了目光。郦書雁有些奇怪,問道:“那是誰啊?”
“那是長孫良娣,”慕容清看了那邊一眼,“最近才入府。父親很喜歡她,說來奇怪……他對她的态度,比對我母親的還要好一點。”
良娣是側妃之中最高的品秩。郦書雁訝異道:“秦王妃怎麽會容許這樣的人存在?”秦王妃獨孤氏看起來,可不是什麽好對付的角色。
“長孫良娣沒有子嗣,威脅不到我的地位。何況,我從沒聽說過她有父兄,”慕容清想了想,“她年紀又大了,父親恐怕也隻會寵愛她一陣,過上一段時間,說不定就忘了。”
确實,長孫良娣年紀不輕了。她看起來,年紀少說也有三十歲。郦書雁點點頭,笑道:“也是。”
她嘴上這樣說,心裏卻是懷疑的。皇帝能寵愛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,要麽是這個女人有什麽獨到之處,要麽就是皇帝心裏有什麽想法。郦書雁對這些事情見得多了,心裏知道,這件事多半是後者的緣故。
對鮮卑人而言,寵愛幾個上了些年紀的女子,簡直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。長孫良娣看上去柔順可愛,就算年過三十,被皇帝看中,照樣不是什麽怪事。
但不知怎的,這件事一直在郦書雁心裏盤桓不去。回到夜雪春雲,她對春柔道:“去把大哥找來。”
郦綽來的時候衣冠不整,潑墨一般的長發垂在背後,映着燈火的光暈。他剛一進門,就坐在郦書雁面前的座位上:“你有什麽急事?”
“确實有事。”郦書雁道,“我今天進宮,看見了一個姓長孫的嫔妃。不知道爲什麽,我總覺得她看上去十分奇怪。”
“哪裏奇怪?”郦綽把手肘支在桌上,神情疏懶,“我已經睡下了,你還把我叫過來,爲的就是這個?”
“對,爲的就是這個。”郦書雁理直氣壯地回答。
“……那好吧。”郦綽無奈,“雁兒,你可要知道,長孫是鮮卑人的大姓。天曉得這個長孫良娣是從哪裏來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