郦書雁半躺在榻上,聽完春柔轉述的内容,輕聲說道。她知道郦碧萱想要她死,卻從未想過,郦碧萱如此理直氣壯。
“春柔,如果你一直擁有一件東西。”郦書雁坐起身,微笑着問道,“可這件東西是你不應得到的……那麽,正主向你要回這件東西的時候,你會不會不高興?”
“……不會的。”春柔一怔,垂下眼簾,回答得卻斬釘截鐵,“奴婢不去碰自己不該要的東西。”
郦書雁把目光移向一邊,輕聲道:“可能是這樣吧。”接着,便不說話了。
紫藤進來,笑着道:“小姐,老爺叫您去留春堂。”說罷,便給她挑了一件顔色鮮亮些的輕紗罩衣。
郦書雁問道:“留春堂?”留春堂一般是接待外客的,這時候,郦家還有什麽外客好接待的?
紫藤道:“是啊。奴婢不知道那人是誰,不過傳話的小厮滿臉喜氣,想來這件事不差。”
那麽,這件事就更古怪了。郦書雁懷着疑問,到了留春堂裏。
留春堂中,除了郦國譽之外,還有一個人。那人竟又是安德貴,一月之間,他已經是第三次來郦府宣旨了。
安德貴見了郦書雁,讨好地一笑:“幾日不見,郡主越發儀态出衆了。就是那些宮裏的妃子,也都比不過您。”
郦書雁微微一笑,點了點頭:“别來無恙。”
安德貴見郦書雁來了,便說起了正事。他清清嗓子,沖着皇宮方向一拱手,笑道:“本朝雖是鮮卑立國,立國之後,鮮卑人與漢民卻都是一般無二的。”
郦書雁和郦國譽都有些意外,安靜地看着安德貴。安德貴又道:“從先皇到皇上,一直說着,要使鮮卑人和漢民同俗。——小的這一次,是來給郡主娘娘賀喜的。”
“喜從何來?”郦國譽疑惑地問道。
安德貴笑吟吟地說道:“皇後娘娘尋思着,從這一批漢臣的女兒裏挑揀儀表出衆的,入宮教嫔妃宮人規矩去。今年宮裏鬧了一場疫症,不少宮人都是新來的,不懂規矩,沖撞了不少貴人。”他頓了頓,又道,“也不能空教小姐們做事。這不,作司、大監、女侍中等位都空出來了,等着小姐們去做呢。出來之後,也臉上有光不是。”
“這畢竟是伺候人的活計……”郦國譽有些擔憂。做這種事,難道不怕掉價麽?
郦書雁暗暗皺眉,拽了郦國譽一把。皇後的心思顯而易見,她要拉攏漢臣。雖然目的不明,想法卻是直接的。郦國譽這樣一說,難保又惹了誰不高興。
郦國譽被郦書雁提示了一下,立刻會意。他話鋒一轉:“——伺候的畢竟是天家,這也是她們的福分。”
安德貴兩條掃帚眉本來皺了起來,聽見郦國譽後來說的話,才平平地放了下來。他笑道:“每個人都像郦大人這樣想,可就好喽。”他從身後小黃門捧着的托盤上,拿過一個鑄銀的令牌,“娘娘恩賞,郡主入宮後,加女侍中職。”說着,安德貴将令牌遞給郦書雁。
郦書雁接過令牌,颔首道:“多謝安公公。”
“郡主也太客氣了。”安德貴傳到了旨,笑眯眯地起身,“奴婢這就去了,您不用送,不用送。”
安德貴一走,郦國譽的臉就是一黑。他手指敲打着桌面:“這閹人……到底是什麽意思?”
“我最開始的想法,是皇後想拉攏漢人。”郦書雁直言不諱,“但是,父親,我現在不這樣想了。”
郦國譽和郦書雁剛好想到了一起去,皺眉道:“你怎麽又不這麽想了?”
“因爲宣旨的是安德貴,不是孟女史,也不是皇後宮中的任何一位權閹。”郦書雁輕聲道,“皇上雖然不再年輕,卻不昏聩。他會放任皇後拉攏漢臣嗎?”
郦國譽沉思片刻,答道:“不會。——不錯,這是皇上的意思。”
郦書雁輕聲道:“在宮裏,女侍中的名位總是有限的。我進去看一看,到底是哪些人被選中了女侍中,也就知道皇上到底想做什麽了。”
本朝後宮效法北魏制度。北魏年間,清河王的嶽母,郡君山氏就曾被授女侍中的位置、入侍皇後;骠騎大将軍元叉的妻子,亦被先封郡君,再封女侍中。這樣說來,皇帝的做法倒也不是孤例——更有了些皇後的影子。
郦書雁越想,越覺得這件事透着絲絲縷縷的詭異。正巧郦國譽歎了一口氣:“漢人的女兒,規矩都教得極好。也虧了如此,皇上才能想出這個理由來。”
忽然之間,郦書雁心中雪亮。她擡起頭看着郦國譽:“父親,你要小心陛下。”
“小心陛下?”郦國譽一怔。
郦書雁點了點頭。除夕前後,孟女官臉上的青紫淤痕、延福宮裏莫名其妙缺少的宮人……她抿了抿纖薄的雙唇,輕聲說道:“過年那段時間,十有八九是陛下大肆屠殺了大半宮人。”
“什麽?!”
這個指控非同小可。郦國譽失手把茶盞跌了下去,目瞪口呆地看着郦書雁,良久,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,“書雁,你可要知道自己在說什麽!”
“是。”郦書雁淡淡道,“父親,如果你看見了我曾經見到的東西,你就不會再懷疑了。”
如果不是瘋了,皇帝怎麽可能将呂昭儀活活烙了一個月?郦書雁越想,就越覺得毛骨悚然。她答應進宮,到底是對了,還是錯了?
這一步踏出了,便不能回頭。她看着郦國譽的神色,知道他還是不太相信,搖了搖頭:“算了,父親自己小心就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