郦書雁吃罷早膳,沉思片刻,對紫藤道:“讓管事的遞帖子給宮裏,我要去見一見皇後娘娘。”
紫藤連忙去了。郦府的管事也知道郦書雁剛剛受封,她的要求,自然不敢懈怠,立刻找門卿寫了帖子,交到了宮裏。
皇後的反應也極是迅速,中午時分,孟女官已笑盈盈地等在門口。郦書雁當時吃罷午飯,正在歇覺,聽見孟女官來了,又是一陣手忙腳亂。
好容易收拾妥當,郦書雁出了門,含着歉意對孟女官道:“勞累女史久等……實在過意不去得很。”
“不妨事。”孟女官的臉色比起上次好了不少,親熱地挽着郦書雁往府外走,“郡主,皇後娘娘說,郦府剛剛出過白事,不宜大動,便沒有典禮了。”
“這是應該的。”郦書雁笑道。她暗暗想道:她先前的猜測,果然是對的。
兩人上了馬車,不過一炷香時間,便到了皇宮東角門。孟女官仍然在前頭帶路,一路細細說着宮中最近的形勢。
周充媛回宮之後又哭又鬧,胎息不穩。皇後罰她在卧室之中擺上一尊佛像,每日躺着念經靜心,連吃飯飲水,也不許離開床鋪。有幾個年輕貌美的宮嫔本想借着周充媛失勢的機會上位,被皇後這麽一吓,也不敢再輕舉妄動。
這倒是個新處罰,郦書雁聽見,很是爲皇後的新意驚歎。兩人一壁說、一壁走,不一會,便到了皇後宮中。孟女官示意旁邊的小宮女通報,那面生的小宮女清了清嗓子,高聲道:“弘農郡主到!”
孟女官暗含責怪地看了那宮女一眼,搖了搖頭,沒說什麽。郦書雁看在眼裏,暗自奇怪。
正殿之中,皇後含笑說道:“雁丫頭來了?快進來,外頭熱得很呢。”
皇後既然說了,郦書雁也不好耽擱,連忙進了正殿。皇後見到她,笑意微斂,皺眉道:“臉色怎麽這麽白?”她身邊坐着的貴婦,也轉頭看向了郦書雁。
郦書雁不相信,皇後會不知道昨天那件事。她低眉道:“有勞娘娘挂懷。昨日,臣女不小心劃傷了自己,沒什麽關系的。”
“是個好孩子。”皇後轉頭,對她邊上的貴婦人笑道,“英媚,本宮就說過這孩子是個好的。”
新蔡公主閨名慕容英媚,先前已經嫁過人。可惜驸馬早亡,她便又守了寡。她是個有些爽利之氣的美婦人,年約二十五六,梳着雙刀髻,發髻上插着些珠玉赤金。聞言,她挑眉道:“皇後娘娘誇你,我卻要看看,你值不值得娘娘的誇。弘農,擡起頭來,給我看看。”
她話裏頤指氣使,顯然是要給郦書雁一個下馬威。郦書雁摸不清她的路數,隻好輕輕擡頭,目光卻仍然看着新蔡公主腳下的方寸之地。
“倒是個懂規矩的,”新蔡公主道,“算是知道些尊卑,可惜……長得不怎麽樣。”
皇後一怔,随即皺眉。
郦書雁面帶微笑,不卑不亢道:“‘婦容,婉娩也。’臣女自知生得不好,便時時注意柔和順從,絕不敢稍越雷池。”
她引的典故是東漢大儒鄭玄的注,新蔡公主從未聽過。她臉色一沉,以爲這是郦書雁故意找她的不痛快,站起身冷笑道:“你念過書?念過多少書?”
“不過是三、五本書罷了。”郦書雁謙辭。
新蔡公主又冷笑一聲:“我聽說的,卻不是這樣。”她回過頭,對皇後道,“娘娘,這小郡主深受皇恩,卻不把娘娘放在眼裏。——十四郎曾說她精通棋道,又說她讀過許多史書,這些難道都是假的?難不成……是十四郎在騙我們?!”
說到後來,她聲音轉厲,雙目發出冷光。皇後依舊不言不語,皺眉看着新蔡公主,卻也時不時看看郦書雁,顯然是想看一看郦書雁的反應。
郦書雁不卑不亢地輕輕屈膝,說道:“不敢。——公主,臣女讀書不求甚解,那些書隻能稱得上看過,卻稱不上仔細讀過。”她擡起目光,直視着新蔡公主的眼睛,“若說有什麽書是讀過的,隻怕是《列女傳》、《女論語》這些罷。”
這幾本書都是女子必讀的書目,新蔡公主自然也讀過。她疑心郦書雁在暗暗嘲諷自己,柳眉倒豎:“怎麽,你還敢暗諷于我不成?”
“哼。”皇後一直坐在新蔡公主邊上,這時不冷不熱地清了清嗓子。
新蔡公主連忙回過頭,委屈道:“阿母,您看她!”
“你還有臉到我這裏來委屈了?”皇後的目光之中絲毫不帶感情,看着新蔡公主,“你那母妃是個早死的。本宮讓李淑妃把你帶大,原來李淑妃就教了你這樣的規矩?”
新蔡公主臉色一白。
她即将嫁入郦府,又是要成爲郦書雁嫡母的女人。她敢在郦書雁面前逞威風,打的也是皇後不會讓她丢臉的主意。誰知道,皇後竟然……
“母後……”新蔡公主換了個正式些的稱呼,抓住了皇後的袖子撒嬌。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裏,淚水沿着眼眶打轉。
皇後目光驟然發冷,抽出了袖子,厲聲道:“你還有理了?滾出去!”
新蔡公主被皇後吓得一愣,回過神之後一跺腳,轉身跑了出去。孟女官擔憂地看了皇後一眼:“娘娘……”
“由她去!”皇後咬牙道,“有其母必有其女,這真是天下至理!她沒一日跟她那娘親活過,卻仍然學了這麽一身規矩……”
說到一半,她被孟女官悄悄拽了拽衣衫後擺,意識到了自己說得多了,連忙咳嗽一聲,轉頭對郦書雁道,“雁丫頭,你也别放在心上。英媚她……似乎是聽過了一些你的傳言。”
僅僅聽說了傳言,就能讓一位公主成了這副樣子?郦書雁心中不信,但是皇後已經解釋,她也隻能福身道:“皇後娘娘不必擔心,臣女沒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