郦書雁擡起頭,冷冽如冰的眼神直視着徐繹之。她脂粉不施,臉色蒼白,目光清冷而充滿仇恨,如同地獄之中爬上來的女鬼一般駭人。徐繹之被她的眼光吓得頸子一縮,灰溜溜地和旁邊的士子談論文章去了。
“那是誰?”慕容清見她神色不對,握住郦書雁的手問道。
郦書雁驚覺自己失态了,對慕容清嫣然一笑:“沒什麽。他一直看着我,目光很是無禮,讨厭得緊。”
慕容清蹙眉,揮手召來身邊的衛士。他本想讓他們對徐繹之說上幾句,讓徐繹之對郦書雁持之以禮,卻被郦書雁制止了。
“怎麽了,書雁?”慕容清問道。
郦書雁微笑:“不用的,世子。他這輩子,見到我的機會,恐怕也隻有這一次。”實際上,她對徐繹之的恨意注定了她還會一直跟着他,直到他生不如死。
慕容清想了想,點頭道:“好。”随即遣散了身邊的侍衛。
他們兩個正在說話,慕容浚突然高聲說道:“十四哥,弟弟聽說你這未過門的妻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不知是否有幸得見一番?”
慕容清沉下了臉,頭也不回地說道:“沒有。”她的琴是他親手教的,吟猱之間,都是他慕容清獨有的氣韻,對琴曲稍通的人一望便知。
何況他心中隻想把她珍藏起來,怎麽會讓郦書雁接受這種有侮辱性的邀約?
慕容浚被慕容清直白地拒絕了,臉上很挂不住。少年人好面子,他在郦碧萱面前丢了臉,不由怒道:“十四哥,你也太過分了!”
“真正過分的,也不知是誰。”慕容清冷聲道。
劍拔弩張之間,郦書雁反手握了握慕容清的手,含笑看向慕容浚:“齊王世子是從哪裏知道的?”
慕容浚臉一紅。他當然是從郦碧萱那裏知道的,不過,他得知的卻不是什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而是她從小到大都不知音律的消息。
郦書雁笑意不減,低聲對慕容清說道:“也真可憐。”她口中含着丁子香,說話間,慕容清隻聞到一股馥郁的香氣。
“是啊。”慕容清悄聲回答。如果慕容浚知道郦碧萱做出的事,真不知道他會作什麽想法。
他們兩個自顧自地說話,視慕容浚爲無物,慕容浚惱羞成怒,冷笑道:“請郦小姐作一首詩吧。聽說郦小姐從來都是個内斂深沉的閨秀,不知郦小姐會不會作男女初遇的詩?”
“慕容浚!”慕容清聞言,目光冷冽地回頭看着慕容浚,連十六弟也不叫了,“你待怎的?”
他明知郦書雁性格穩重,還要她做這樣的詩,分明是難爲她,也不把他看在眼裏!慕容清眼中滿是憤怒,瞪着慕容浚。
秦王世子與齊王世子發生争執,也算是一件大事。一時間,衆人齊齊閉口不言,回過頭看着這裏的争端。
慕容浚一張俊俏的臉面憋得通紅:“十四哥,你……你……”
“罷了。”郦書雁看夠了慕容浚有趣的表情,站起身來,欣然一笑,“本來我想教世子另請高明,可既然世子非要我寫,那我也隻好勉爲其難。請世子拿紙筆來。”
慕容浚松了一口氣,回身拿過侍從手中的紙筆,上前遞給郦書雁。郦書雁趁着交接之際,悄聲說道:“在這裏發難,隻會贻笑大方。世子三思。”
慕容浚不由眨了眨眼。
在這裏找郦書雁的麻煩,是郦碧萱的主意。按她的說法,郦書雁沒有背景。雖然慕容清會爲她做主,可慕容清更在乎的,應該是他這個弟弟。
他聽了郦碧萱的話,才出言逗引郦書雁出醜。誰知道郦書雁沒有出醜,他倒差點被慕容清罵得下不來台。
他正愣神的功夫,郦書雁已經下了筆。她的筆體秀挺圓熟,字字距離齊整,筆下顯然有過幾年苦功。慕容浚看了她寫的詩,眼前一亮,叫道:“‘春望逍遙出畫堂’,這是前朝張說的名句!你是抄襲的!”
“閉嘴。”慕容清忍不下去,在他耳邊咬牙說道,“少在這裏丢人現眼。”
郦書雁渾不把他的話當成一回事,換了一行,繼續寫了下去。衆人定睛一看,隻見那是羅隐的詩,“間梅遮柳不勝芳”。
這兩句一出,便有了掩飾不住的清氣。郦書雁又寫道:可知劉阮逢人處。
她寫了三行,有些學識的人,也就知道她正寫着的是什麽詩了。郦綽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她身邊,面上戴着一張鎏金面具,贊道:“不錯。不過,和前朝的王荊公、晁無咎等比起來,還差了些。”
王荊公便是王安石,晁無咎則是晁補之,二人都在集句上有大成就。
“王荊公可稱國士無雙,我不敢與他比肩。”郦書雁分神說道,旋又低下頭,寫了最後一句:回首東風一斷腸。
郦綽伸手拿起那張紙,吹幹上頭的墨迹,長聲念道:“春望逍遙出畫堂,間梅遮柳不勝芳。可知劉阮逢人處,回首東風一斷腸。——郦大小姐,你這集句做得很不錯。”
“達奚公子過譽了。”郦書雁擱筆,對郦綽輕輕一笑。這集句也不是她寫的,而是徐繹之在見到郦碧萱之後情不自禁所作。她如今寫出來,說不出的諷刺。
郦綽将那張紙遞給慕容浚,又沒口子贊道:“這字寫得也不錯,想必郦大小姐曾經臨得好一手《靈飛經》!”
郦綽進過她的書房,當然知道她臨的帖是鍾紹京的靈飛經楷書,郦書雁不由好笑,想了想,才說道:“多謝公子。”
慕容清眼中有些冷意,看着慕容浚道:“你滿意了麽?”
慕容浚失魂落魄道:“……滿意了。”他心中也正在暗自後悔。如若不是郦碧萱對他說郦書雁沒有一點才氣,全然是個草包,他也斷不會貿然來觸慕容清的黴頭。
“滿意了,世子便回去罷。”郦書雁對慕容浚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,“世子,我身上沒什麽可推敲的地方。你不妨換一個人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