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次雅集,地點定在長安西郊的一處園子。郦書雁本不對這裏有什麽希望,誰知進去之後,繞過影壁,但見帷帳尊彜,楚楚有緻。院中有一處長廊,長廊左邊,種了幾株看不出的樹,正在開花,院中香氣氤氲,落花如雪,拂在樹下的幾榻之上。
這一次的雅集,座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。郦書雁落了座,對面正坐着慕容清。她對慕容清一笑,慕容清看着她,也回以一笑。
“這花倒是很好看。”郦書雁指了指邊上的花樹,粲然微笑,“不知這是什麽花?”
慕容清正要回答,卻有一個清朗的聲音搶在頭裏:“這是頻婆花。哼,我但是聽說郦大小姐是個無所不知、無所不曉的人。怎麽,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?”
郦書雁不禁皺起眉頭,看向來人。
來人穿着一色天青色的袍子,頭發比常見的黑色爲淺,一雙眸子于茶褐之中,透出一點湛青。這時,正滿臉惡意地看着郦書雁,一望便知是有意找她的茬。
慕容清冷聲道:“十六弟,你不在家裏好好思過,卻來找我未婚妻的麻煩,這是什麽意思?”言語之間,已經把郦書雁護在身後。
齊王世子在皇族第三代之中,年齒剛好排在第十六。郦書雁從慕容清的話裏知道了齊王世子的身份,挑眉微笑:“原來是齊王世子。”
慕容浚還以爲她是畏懼于自己的權勢,不爲所動道:“十四哥,這是弟弟和郦大小姐之間的事情,與你有什麽幹系?”
齊王世子真真是不如慕容清遠甚的,郦書雁垂下目光,心裏想道。在端午宮宴的時候,情勢即便危如累卵,慕容清也沒有貿然說話。這位齊王世子剛剛開口,就得罪了慕容清,也得罪了她。
慕容清雙目微眯:“十六弟,郦小姐是我的未婚妻。你倒說說看,她的一舉一動,與我有沒有關系?”
“出嫁之前,自然就沒有關系!”齊王世子大聲道,“誰人不知未嫁從父、出嫁從夫,難道在十四哥這裏,未嫁也要從夫!”
這種辯駁,未免就落了下乘。郦書雁含笑起身,淡淡地看着慕容浚:“世子不必争了。嗯,我本是個沒什麽見識的人,多虧皇上、皇後垂憐,不以我爲無知女流。”她遙遙地往宮中方向行了一禮,微笑如水,言語中卻是步步機鋒,“世子,您若與二聖意見有差,也犯不着與一介小女子一般見識。”
她拿出皇帝、皇後來壓人,慕容浚臉上一黑,恨恨地看着郦書雁,擡起手指着她:“你……你真是……”
“十六弟。”慕容清面色微沉,俊美的面容上像是覆了一層冰霜,起身把郦書雁護在身後,“當心你的舉動!你有什麽不樂意的,自來找我就是。”
對于慕容清,慕容浚倒是沒什麽惡感。他見慕容清護着郦書雁,有些委屈地看了慕容清一眼,哼了一聲,揚長而去。
慕容清在她身邊坐下,與她保持着一臂的距離,說道:“他不懂事,書雁,你别和他一般計較。”
郦書雁若有所思:“不妨事。”她對慕容清笑了笑,“我并不怕這種人。我真正怕的,是那種口蜜腹劍、巧舌如簧的。”
俗語說,會咬人的狗不叫。艾姨娘便是如此。至于慕容浚,他的心機太過淺顯,隻好忽略不計。
慕容清見她不記恨,笑道:“那就好。——十六弟畢竟是我的族弟,他犯了什麽小錯,我看在親緣上,收拾一下也是應有之意。”
“如果是犯了什麽大錯呢?”郦書雁似笑非笑。
慕容清搖頭,惋歎道:“那就隻好大義滅親。”
這個答案并不出郦書雁所料。她回過頭,從面前的果盤中輕輕拈起一枚蜜漬的梅子來吃。天家隻有小恩小惠,沒有永遠綁在一處的親人。
他們來得算是早的。過了不久,郦綽延請的客人便漸漸地來齊了。其中有襕衫士子,也有寬袍大袖的貴族子弟;此外,還有不少雲髻峨峨的妙齡少女。
郦碧萱今日穿了一身湖綠底、乳白掐牙的彈墨杭緞長裙,坐在慕容浚身邊,兩人正是郎情妾意。她生得美,年紀又輕,正是一副人爲絲輕那肯折、莺嫌枝嫰不堪吟的荏弱模樣。
不少出自貧家的士子從未見過此等麗色,一時間不由看直了眼睛。郦書雁看着他們張目結舌的醜态,輕輕一哂。
她的夙世仇人——徐繹之,正穿着一身補了又補的褴褛青袍,坐在一個角落。他時不時地擡起頭,看着院中的女孩兒們,眼中流露出豔慕之色。這些女孩兒大多都有夫家,身份矜貴,豈是他能肖想的。郦書雁冰涼的目光投在他身上,看着他的神态,心中不由起了一陣嘲笑。
“怎麽了?”慕容清一直瞧着她,見她臉色不豫,低聲問道。
“沒什麽。”郦書雁收回目光,臉色也好看了不少,“世子,齊王世子很想娶碧萱麽?”
慕容清答道:“是。——坊間流行的才子佳人故事,十六弟看了不少。他一心以爲,他和郦二小姐正是男才女貌……”他想到郦碧萱給自己下藥,想要和他先成就好事,面上的嫌惡又多了幾分,“隻可惜,他不知道這些與實情之間差了多少。”
“夢境是好的,世子,你何必去管?”郦書雁唇邊揚起一抹不可捉摸的輕笑,低聲說道。
她并不介意慕容浚娶郦碧萱,隻是,郦碧萱注定不會以正室的身份嫁入齊王府。
郦碧萱給慕容清下藥的時候,抱的也是做小的心思。既然如此,她何妨推他們一把,讓慕容浚和郦碧萱成就好事?
她正在出神,忽然感到從左邊傳來一陣灼熱的目光。郦書雁輕輕轉過一點身子,從睫毛之間逡巡着目光的來處。看見看她的是誰時,郦書雁悚然一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