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姨娘嬌美的面龐幾乎因氣惱而變了形。她忍住火氣,對郦國譽盈盈微笑:“老爺說得是。這是咱們府裏的第一個嫡子……”她把嫡子二字咬得格外重,“當然應該珍重對待。”
郦國譽颔首:“正是如此。”
艾姨娘說出那句話,本意是想讓郦綽和周姨娘鹬蚌相争,她好從中漁利。可郦綽卻像沒聽見一般,動作優雅地吃完了飯,起身道:“父親,我去看一看祖母的靈柩。”
他要行孝,郦國譽怎會不讓,當即點頭:“你去吧。”
郦書雁吃飽之後,有些困倦。她也站起身,說道:“父親,我去歇一陣,再給祖母守靈。”
郦國譽卻說道:“雁兒待在這裏。我還有些話要和你說。”
郦書雁有些驚訝,卻還是坐在原地沒有動。等所有人都用完午膳,郦國譽把孩子交給周姨娘,讓她找新來的乳母去。
衆人散得一幹二淨之後,郦書雁道:“父親,什麽事?”
郦國譽道:“雁兒,我應該如何和皇上說,才能被奪情?”
無論如何,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。前天晚上,郦國譽聽前來吊唁的下屬說,豆盧攸的親故舊部已經在推舉人選,擔當這個戶部尚書了。
郦書雁想了想,不答反問:“父親在任上時,政績如何?”
“尚還不錯,卻沒有到不可替代的地步。”郦國譽也不隐瞞,直接說道,“這一次,他們推舉的人裏,有一個比我要好上不少的。爲父怕的就是這個人。”
郦書雁眨了眨眼,神情甯靜:“父親,您不要太過擔心。”她輕聲道,“咱們郦家還是有優勢在的。畢竟,您已經擔任了那麽多年戶部尚書。率由舊章總比貿然變動要好,您說呢?”
“這倒是。”郦國譽想到這一節,眼前一亮,“就算他們把爲父從位子上趕下來,爲父也有的是辦法讓他們不痛快。”
“但是,父親,打仗是皇上的計劃。”郦書雁又道。
郦國譽一怔:“不錯。——那麽,我又該如何?”他想了想,“試着在他們做事的時候橫加阻撓,到了緊要關頭,再用明面上的身份促使這件事辦成,讓皇上忘不了我的好處?”
郦書雁道:“這個計劃也不算不可行……但是,有兩個地方,不知道父親想沒想過。”她淡淡道,“父親可曾想過,皇上知道這件事之後,會作何反應?此其一。其二,這件事說來容易,做起來卻有太多變數。經手的人越多,這件事的變數也就越多。”
她毫不留情地說着,郦國譽的信心也一點點被擊散了。他歎道:“那爲父應該怎麽辦?”
郦書雁含笑說道:“父親,若是你有一個目前還在弱勢的敵人,那麽,你是讓他坐大之後才去處置呢,還是現在就處置?”
“當然是現在就處置!”郦國譽毫不猶疑。
郦書雁道:“所以,父親應當如此做……”她附在郦國譽耳邊,低聲說了幾句。
郦國譽聽得眼前發亮,隻覺得茅塞頓開:“妙,此計甚妙!”他哈哈大笑起來,憂色頓消,“好女兒,真是我的好女兒!”
郦書雁笑而不語。半晌之後,郦國譽從興奮之中清醒過來,看着郦書雁道:“照你說的,這幾日爲父暫且不去衙門,好生待在家裏。”他想了想,又道,“我畢竟不管家。出殡的事宜,就交由你來負責了。”
“是。”郦書雁答道。郦國譽的态度非常明顯,是在投桃報李。她也就安然接受了郦國譽的饋贈。
郦國譽道:“你姨娘還在外頭,咱們去看看吧。”
郦書雁微笑:“父親,不忙。我還有一件事想求父親答應。”
郦國譽心情正好,道:“你說吧,什麽事?”
“是這樣,祖母身邊有個很得用的侍女,名叫春榮。”郦書雁道,“祖母去世之前,很不放心她,便說讓她殉葬。父親,你看……”
她本以爲郦國譽會答應,誰知他卻皺起眉頭,說道:“活人殉葬,畢竟有傷天和。就算這是你祖母的命令,也太讓人難以抉擇了。”
他想了想,又說:“前些年,先帝曾經明令禁止過活人殉葬的事。雖然民間仍然有鮮卑貴族這樣做,但是,到底也都是私底下。雁兒,這話真是你祖母說的?”說到後來,郦國譽的話裏已經有些懷疑了。
郦書雁蹙眉道:“自然是祖母說的。女兒與春榮無冤無仇,怎麽會害她?”原來活人殉葬的風俗在這時并未興起,郦書雁不由暗道可惜。前世,京中總有“忠義”的侍女自己要求生殉主人。她還以爲在這裏也是尋常事,真真是算錯了。
“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。”郦國譽被她的理由說服了,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。他歎了一口氣,“多事之秋,多事之秋。”
确實是多事之秋。郦書雁想起春榮,又不期然地想到今年本來應該有的事情,神色冷淡下來。
她跟在郦國譽背後,走到清輝苑廳裏,猛然聽見一陣嬰兒哭聲。郦國譽一聽見這聲音,立刻急急地打了簾子進去。
隻見屋裏一群婦人圍着一個妙齡少婦觀看。那妙齡少婦又抱着郦績,神情尴尬地拍撫着他,想要給他喂奶。郦績大哭不止,不斷閃躲着乳娘的胸脯,似乎很是讨厭她。
郦國譽看見這一幕,不由一窘,沉聲道:“在老夫人靈前,裸露身體,成什麽樣子?”
艾姨娘回過身,看見郦國譽來了,急忙請罪:“老爺恕罪,妾身實在是急了。”她面上滑下兩顆眼淚,委屈道,“這孩子在裏間就不肯吃奶。妾身以爲是他熱了,怕他餓壞了身子,這才鬥膽來老夫人靈前……”
事急從權,郦國譽也就不再計較。他轉而問道:“這孩子爲什麽不肯吃奶?”
倘若有人知道郦績爲什麽不肯吃奶,何至于糾纏至今。衆人一陣默然,連乳娘也羞愧地低下了頭,悄悄用衣襟掩住乳/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