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郦國譽說要把周姨娘扶正,隻是出于一時憤慨。他知道郦書雁說的是實話,無奈道:“在我眼裏,你周姨娘是這世上最好的人。漫說正妻,就是天仙,她也做得。”
郦書雁無言地看着郦國譽。她一向以爲,郦國譽是沒有心的。原來他有心,隻是對自己的子女、嫡妻無心罷了。
郦國譽又道:“如今,你要晚些出嫁了。”他深沉地看着郦書雁,“在我的子女之中,你是最早慧、最聰穎的。——雁兒,你能不能幫爲父一個忙?”
郦書雁猜得到這是什麽忙。她不想幫,也沒有辦法幫。她輕輕搖了搖頭:“父親,恕我無能爲力。”
“你不要這麽快拒絕。”郦國譽冷冷道,“你不是想知道費姨娘的死因嗎?我來告訴你。”
“父親,你……”郦書雁一驚。她還以爲自己的舉動十分隐秘,想不到郦國譽已經悉數知道了。
郦國譽靜靜道:“這不算什麽。雁兒,你确實聰明得緊。可是,也别把爲父當成傻子。”他困頓地歎息,“費氏不是綠雲殺的,你不要查下去了。”
“比起這件事,我更想知道,您是怎麽知道我在查這件事的。”郦書雁直白道。
郦國譽道:“你大哥的生意開得不錯,開到了不少達官貴人家裏。他們有人知道了,便來告訴了我。”
原來如此。郦書雁平靜地看着郦國譽,道:“父親請講。”
既然他是這樣得知的,那麽,他的話也就不甚可信。朝堂上,盟友或敵人會直接将信息告知對方;可後宅之中,永遠要靠猜忌過日子。既然如此,艾姨娘當然不會把一切都讓郦國譽知道,
一時間,郦書雁竟然有些羨慕起了郦國譽。
郦國譽想了想,語氣渺遠:“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。獨孤鴻當時是柱國大将軍,家中有一個姓普六茹氏的妻子。”
“獨孤鴻是誰?”郦書雁問道。
“獨孤鴻就是秦王世子的外祖父。”郦國譽驚異地看了她一眼,“雁兒,你竟然不知道麽?”
“确實不知。”這是她第三次聽見獨孤信父親的消息。郦書雁眼神微動,想起皇後告訴她的事情。
郦國譽回憶起那段往事,歎道:“真真是冤孽。——幾十年前,獨孤鴻有一位原配妻子。後來,皇上給普六茹氏和獨孤鴻賜婚,那原配妻子被迫與他和離了。獨孤鴻舊情不改,暗暗去找她,陸續生下了一子一女。他倒也算個硬氣的,在皇上和普六茹氏面前死撐着,愣是給了這一子一女嫡出的名分。”
“這一子一女,就是獨孤夫人和獨孤信麽?”郦書雁又問。
“正是如此。”郦國譽道,“那原配生獨孤信的時候,難産死了。你知道麽?費姨娘長得和那原配真是一模一樣,簡直是一個模子裏扣出來的。”
郦書雁聽着郦國譽的話,猛然想到一個可能。盛夏的天氣裏,她隻覺得毛骨悚然。
“你猜到了。”郦國譽看見她的表情,“不錯,獨孤大将軍在咱們府裏喝醉了,把費姨娘給……唉。”他歎了一聲,“要爲父說,一個丫鬟,也算不得什麽。到頭來,這件事也不過是長孫将軍覺得沒面子,去獨孤鴻府上鬧了一通,也就罷了。可是……費氏居然心不在此。”
“她怎麽了?”郦書雁皺起眉頭,隐約覺得自己觸及了事情的關鍵。
郦國譽有些難爲情,說道:“她在我的飲食裏下了春藥,讓我把她……唉!”他歎息一聲,“那次之後,她就有了身孕。誰知道是獨孤鴻的,還是我的?”
這件事之複雜離奇,已經到了聳人聽聞的地步。郦書雁不由問道:“那麽,哥哥到底是誰的孩子?”
“是誰的孩子都無所謂。獨孤鴻恰好在半年之後便死了,還有誰會記得費氏?哼,你們小孩子家,總覺得這回事很重要。”郦國譽冷笑一聲,“隻要陛下承認他是我兒,天下人承認他是我兒,那麽,他是不是我的親兒,又有什麽關系?不要忘了,你哥哥有多麽優秀!”
郦書雁默然。這個答案令人震悚,可它毫無疑問,必然屬于一個郦家人。換了蘇太君,隻怕她也會這麽回答。隻要郦家這個華麗的殼子能在他手上振興,那麽,是誰主宰郦家,又有什麽分别?
見她的臉色由震驚轉爲平靜,郦國譽滿意道:“很好,你果然有些悟性。既然你聽了這個故事,那便幫我一個忙罷。”
他和鮮卑貴族打交道太久了。鮮卑人風氣比中原人憨直,郦國譽似乎全然沒有想到,如果郦書雁不幫他處理這件事,又會如何。
然而,郦書雁垂下目光,蹙眉道:“我盡量。”